柏婪幾乎是第一時間望向無野,不出意外從他眼中看見了震驚。
夏鲸,一直不知所蹤的夏鲸,居然接替鶴厲成為了新的傀儡軍隊制造者。
怪不得鶴厲這個身份失蹤那麼久也不見金止戈尋找,原來是已經找到了另一個可以為他制造傀儡戰士的人。
柏婪目光快速掃過在場所有人,試圖從衆人的表情裡分析當下的情況——
夏鲸看起來有些驚訝,估計并不知道無野在這裡,金止戈卻對二人的表現并不起疑,或許是習慣了僞裝,又或許對夏鲸和無野的關系有一些了解。
在場隻有金止戈一人還笑得出來,他伸手将多餘的那杯茶遞給夏鲸:“小夏啊,這兩位小朋友計劃着讓人類去黃昏國,把鬼怪帶回我們這裡呢。”
夏鲸身為鬼怪的始祖,聽見這話瞬間便猜到了二人要做什麼,怒火一瞬間席卷了她美麗的雙眸,仿若拍賣場上黑幕揭開後露出的那一抹鴿血紅,奪目極了。
“你們要救鬼怪?我沒聽錯吧?”夏鲸盯着無野,用難以置信的聲音質問。
無野緊繃着身體,勉力維持着平靜:“……是,對不起。”
“對不起?你在裝什麼!”似是被這話刺激,夏鲸猛地将手中茶杯砸向地闆,碎片四濺,卻無法發洩她心中半分郁氣。
她的眼中流露出厭惡,那些年,那些貪婪的鬼怪就是這樣,裝作一切都是為了種族,為了大義,踩着一個女人的鮮血和屈辱,建造他們自己的王國。
“你們是瘋了嗎?你們真要救那群畜生?”夏鲸一腳踩上碎片,走到無野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說話!回答我!你啞巴了嗎!”
無野垂下頭,眼睛死死盯着她被碎片劃傷的腳踝,蜿蜒而下的紅濃稠黏膩,像是一片爬滿紅藻的灘塗。
柏婪看着一動不動的無野,一邊心疼,一邊無措。
沉默蔓延,他和無野都說不出話,在夏鲸曾遭受過的一切面前,任何話語都顯得那樣蒼白。
夏鲸恨所有的鬼怪,她有這個資格。
每個鬼怪都是踩着夏鲸的骨血誕生的,不論知不知情,不論是不是自願,隻要擁有軀殼,他們就并不全然無辜。
柏婪想,他可以說服金止戈,可以說服習禮,可以說服任何一個人類,他甚至寫了一份《告人類書》,為了向人類解釋真相,說服人類前往黃昏國。
但他說服不了夏鲸。
夏鲸經曆的一切是不可能原諒的,于她而言,說服除了帶來傷害,什麼也帶來不了。
這幾乎是柏婪和無野一生中最心虛的時刻了,他們僵立在原地,像是兩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金止戈不太在意幾人之間的沖突,隻瞥了一眼自己被摔碎的茶杯,像是不經意地勸道:“别鬧了,小夏,小朋友心善,他們這麼做,也是為了人類嘛。”
夏鲸做了這麼多年的始祖,非要算的話年紀或許比金止戈還大,此刻被怒火燒得也不管什麼上下級了,張口就罵道:“狗屁的善!”
“我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嗎!我曾經也是一個善良的人!”
夏鲸眼眶通紅,強撐着死不落淚,這是她百年間習得的能力之一,不論内心多麼痛苦,隻要她不想,就沒人能讓她流淚。
“時至今日我仍然對人類充滿善意,可是鬼怪!”夏鲸目光不經意掃過無野,頓了頓,又接着罵道:“他們是邪惡的物種!是根本不該存在的存在!是我創造了他們!我憑什麼不能毀滅他們!”
和廣告商對話後,柏婪其實意識到,夏鲸隻是被造物選中的可憐載體,用來為鬼怪提供肉身,鬼怪需要肉身,才能順理成章被人類消滅。
就算沒有夏鲸也會有别人,神可不會在意某個個體的尊嚴抑或喜悲,在他眼裡,夏鲸和人類一樣,都隻是為他的錯誤買單的工具。
可是這話她沒法和夏鲸說,說不出口,也不能說。
他又看向悠哉看戲的金止戈,那人用夏鲸堵上他們的嘴,同時撕爛了所有人的道德旗幟,當誰也沒資格談論道德時,便隻能談利益。
柏婪頓覺棘手,金止戈城府極深,多年浸潤官場的經驗讓他處理起任何局面都遊刃有餘。
夏鲸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個不停,面前是金止戈略帶嘲弄的臉,柏婪腦袋嗡嗡作響,不甘地握緊了拳頭,急切地想要找尋一條出路。
就在這時,無野忽地伸出手,竟一個手刃直接打暈了情緒激動的夏鲸。
柏婪和金止戈都因為這粗暴的一出怔在原地,柏婪知道無野向來腦回路奇特,沒想到他脫離了鶴厲的軀殼,骨子裡還是有一股瘋勁兒在。
隻見無野抱起昏迷的夏鲸,面容平靜地對柏婪道:“哥哥,接下來,我可能不能陪你了。”
柏婪望着他,一瞬間明白過來,輕輕點了點頭——他原本不想讓無野走到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