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子起霧了。
江蟬用手指輕輕擦拭,一段不規則的劃痕擦去了朦胧,以至于江蟬可以透過這塊擦拭幹淨的玻璃看見斜對角還亮着燭火的小屋。
他忽感無力,背過身靠在窗前。
月光斜斜地從背後的窗子切進來,照在一室簡明的地上,莫名幾分寂寥。可明明五毒谷十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武癡的師姐多數時候背着他在後山練劍,古怪的師父獨自鎖上房門打坐,醉心煉藥的師娘常年待在滿是藥香的小院裡。蟬鳴與月色是江蟬的玩伴,于是江蟬也養成了一樣的沉默。
他以為他會這樣一直沉默下去。
那時師姐因為遇見了謝七而開始在練劍的時候走神,甚至夜晚不再偷偷跑到後山,而是尋找機會到山腳去同那個在山腳下轉圈圈的人聊一些她從前完全不感興趣的話。
江蟬以為他不會有這樣的改變。
可在這萬籁俱靜的夜晚,他為什麼覺得失落?
難道因為小院裡少了些腳步聲,還是因為隔壁宣紙落字的沙沙聲不見了?但無論是哪種,不過皆是因為今夜洛成玉昏睡過去了。
大概是今日勞碌,又忽聽到蘭賀之事心中驚悸,一時精神不濟,有些發熱,不一會就昏昏睡過去了。至于那句‘救我’……江蟬這時才知道是對他說的,而非那個困擾他的‘陸鳴’。
江蟬兀自倒了杯水,水聲潺潺,冰涼如月色。
好渴。
洛成玉也不知是在夢裡還是現實,隻感覺喉嚨幹澀快要呼吸不了。而迷蒙中,隻見看不清臉的幼年蘭賀朝着她招手,叫她去吃冰鎮梅子飲。
“公主殿下,殿下……”聲音逐漸回蕩出一陣漣漪般的回音,聲線也逐漸變得甜膩誘人,最終香香公子的臉清晰地浮現出來,下一刻他忽地扒下胸前的衣服,露出一塊塊即将脫落的皮膚!
“殿下,梅子欣。”他笑着往前遞。
冰透的碗裡,蕩漾着渾血一般的液體,零散着點點血肉似的東西。
不!
洛成玉搖頭,下一秒卻被猛得灌了一口!
“不要……!”她一拍,總算推開了那碗詭異的梅子飲。
‘啪’,那掌不僅落在了碗上,還擊中了其他的什麼,發出清脆的一聲。待洛成玉徹底睜開眼,隻看見江蟬沉默地坐在她臉邊,手腕皮膚發紅,袖口被水沾濕了,手中的一杯水也撒了大半。
她連忙用手擦了擦濕潤的唇角,坐起身來環顧了下四周,直到确認方才的隻是夢才松了一口氣。
“咳咳。”洛成玉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沒打痛你吧?”她長長的睫毛悄悄往上擡,露出一雙晶瑩寶石般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撲閃着星子光芒。
江蟬搖搖頭,起身又倒了杯水遞給她。
洛成玉慢慢喝完,才意識到天都快亮了。再看一眼穿戴整齊的江蟬,和昨天白天無二,分不清他是起得早還是一夜沒睡。
洛成玉後知後覺道:“你不會要出門了吧?”
“嗯。”
“……你一個人去嗎?”洛成玉試探。
“不。”江蟬搖搖頭,接着吹了聲利落的口哨,“還有一個尋物的幫手。”
長毛狗似乎在外守候多時,一溜煙跑進來,乖巧地坐在了江蟬腳邊。
“你帶着它去?”洛成玉有些詫異,“那我……”
“你昨夜有些發熱,今天還是好好待在這休息吧。”
“……哦。”洛成玉本想反駁,但想想自己跟着也許隻能給江蟬添麻煩,于是應下了,隻是表情免不了落寞。
江蟬看在眼裡,沉默了會兒道:“若是你不覺得身子不舒坦,也可以……”
“好呀!”洛成玉忙不疊應下,生怕江蟬反悔。她麻利地去尋自己的帷帽給自己梳妝,盡管還是有些手忙腳亂,但已經能看出她雀躍的心情和獨立生活能力的進步。
江蟬無聲笑笑,先抱着長毛狗出去,把屋子留給洛成玉。
待二人來到盧府靈堂,正逢盧子固夫人守夜,裡面還有已經睡熟了的金盞。
江蟬在靈堂外囑托洛成玉先去靈堂同金盞待一會兒,他要随着長毛狗去尋一物,來回奔波怕洛成玉跟不上。
洛成玉應下,隻身進了靈堂。
堅冰圍繞下,才能保盧子固屍體不腐,但是已經隐隐有些味道了。
洛成玉輕掩口鼻,與一隊換冰的小厮擦肩而過,在這期間看見了死得一點也不安詳的盧子固。
原來人死後幾天是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