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沒有說。”
“那他就是不想被找到。他要是不想,誰也别想找到他的行蹤。”金盞眼神裡頭一次帶着些憐憫,“你知道嗎?我爹也是一個劍客,還是一個很厲害的劍客,就比江蟬差那麼一點吧。”金盞聲音忽而有些悲涼,混着口哨般的涼風,“但我娘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她後悔愛上一個劍客。”
所以金盞一開始恨所有劍客,盡管現在也沒喜歡上。他拒絕繼承他爹的衣缽,還在他爹死後把他爹最寶貝的劍融成了一把切菜的菜刀放進他爹的墓裡面了。
“劍是傷人的利器,舞動利劍的劍客也是。”
“江蟬從沒有傷害過我。”
“是嗎?”金盞忽然笑出聲。他個子高,俯視時帶着讓人不太舒服的嗤笑,“可悲的地方就在于你已經在被他傷害了卻不自知。”
為他牽腸挂肚,為他的死活憂心,偏偏一個劍客往往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掌控。
洛成玉沉默,攥緊了手中的綠珠。
一連五日都沒有江蟬的消息,倒是金盞時不時過來待一會,似乎是看着她是不是還好好的活着。
直到這天金盞抱着一袋芙蓉糕送給洛成玉,“我今日就要啟程,還有蘭賀、馬萍蘭她們,你要去送送嗎?”他把用油紙袋包好的芙蓉糕放到桌子上。
“嗯。”洛成玉點點頭,反正她一個人待着也是無事。
送别的地點在城外一個荒坡。
幾日不見,蘭賀已經脫下了那身粉黃的羅裙,臉上也褪去脂粉,能讓洛成玉依稀看出幾分熟悉。他身邊還帶着抱着一包芙蓉糕的紅紅,那個一直低着頭的小姑娘。
而馬萍蘭褪去珠钗,發間僅用一隻素簪固定,衣着簡樸,摟着一個和紅紅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想來就是雨兒,也和紅紅一樣,抱着一包芙蓉糕。
金盞還真是懂得端水,同一份糕點,他買了三份。
還未完全走近,馬萍蘭就帶着雨兒向洛成玉施禮,“多謝姑娘相助。”
“不,我沒出什麼力。”洛成玉連忙上前阻止馬萍蘭的動作。
馬萍蘭微笑着搖搖頭,依舊用感激的眼神向洛成玉道謝。作為一個女人,她太明白男人們對于女人的關心總是有限的,甚至是帶有目的的,但是女人間的幫助往往更加無私。盡管洛成玉不能帶她們逃離盧府,但若沒有洛成玉的同情,那個劍客不會如此利落地籌劃這一切。
所以,她更感激洛成玉,或者說是更想和洛成玉再說說話。
“你們準備去哪裡?”洛成玉出聲,眼神也在蘭賀和馬萍蘭之間來回。隻有洛成玉背後的金盞一直看着馬萍蘭,平日裡叽叽喳喳的嘴醞釀着什麼,在脫口之前一言不發。
有時候洛成玉對蘭賀會愧疚,所以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但仔細看,蘭賀的眼睛裡已經隻有釋然了,所有的怨恨不甘似乎随着‘香香’這個屈辱的身份死亡而死亡。
“我和萍蘭身上的病幾乎已經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或許是染上絕症的事實,蘭賀聲音中已經帶着一種近乎于解脫的暢快與清亮。他反手把抱他越來越緊的紅紅抱住,“隻是還有紅紅和雨兒。所以我們決定繼續南下去往莊氏藥谷,或許那裡會有一些奇迹。”這是他與馬萍蘭共同商議的結果。
他與馬萍蘭同病相憐,又共同謀殺過同一個人,因此倒對彼此有别樣的信任。
莊氏藥谷……洛成玉心一緊。她從沒有回過母妃的娘家,隻因血脈的連接,讓洛成玉在聽到有關莊氏的訊息後莫名親切。
“此後一别,不知還有沒有再相見的機會。”蘭賀感慨。
幼年時同窗共享富貴安樂,那時的她們絕不會想到此後經年,竟是此等潦倒境地,荒坡相送,歸期無定。
“也許會有吧。”洛成玉呢喃。這一刻她好像懂得了金盞口中身為劍客的身不由己。
可身不由己的何止劍客啊。
世間的陰差陽錯無不推着人向前跑,一刻也無法停歇。
“玉……玉兒,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放風筝嗎?”看出金盞有話要說,蘭賀很懂眼色地拉着洛成玉到一旁叙舊。
再次安靜下來的四周,金盞率先開口。他看着被風吹得淩亂的馬萍蘭,虛虛擡起手想要替她攏一攏頭發,卻又放下。
“或許……我可以陪你去莊氏藥谷。”金盞仿佛下定某種決心。
馬萍蘭卻笑笑,視線隻追逐着天邊的一塊碩大潔白的雲,“金盞,我若治不好,等我死後你會娶别人嗎?”
金盞無法為未來的自己做出肯定的回答,于是他道:“或許會吧。”
馬萍蘭如釋重負地繼續微笑,隻是這一回更燦爛些:“既然如此,你就當我是死了吧。”
!
金盞呼吸一滞,可馬萍蘭連頭都沒回一次。
長久的沉默,直到遠處的車馬來了,蘭賀招手催促馬萍蘭過去。金盞這時才動了動,多眨了幾下眼睛克制住流淚的沖動,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這是我被關起來時在那間屋子裡看到的,據說那間屋子曾是你的婚房,想來這東西也是你的物件。”
金盞打開盒子,裡面并不是什麼奇珍異寶,隻是一個被折成兩半的木笛子,上面刻着一個‘蘭’字。這笛子金盞識得,是前朝的舊物,因其聲哀怨婉轉如泣如訴,故曰‘泣蘭木笛’。
“據說是你幼年之物,帶出來當做給你的念想吧。”
“……謝謝。”馬萍蘭最終接過了那隻再也無法吹響的笛子,與這位盜聖正式分别。
也是這一天,盜聖失手,仰頭笑笑奔遠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