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的人群不時有人将怒火轉移到出頭的洛成玉身上。
洛成玉尋找出那個挑刺的,冷冷地注視着他的眼睛道:“正因為那些貪生怕死的當官的已經抛棄了我們,眼下我們唯有自救!”她目光掃過,将絕望的、顫抖的、狠厲的種種眼神收入眼底,竭力道:“以揚州城的百姓人數,加上朝廷的金吾衛,該害怕的是他們漠北人!是他們在侵略我們的土地,這種不義之戰,難道我們就要不戰而退,先自己人害起自己人了嗎?!”
這話振聾發聩,将一些人陰暗的趁火打劫的心思掏出在青天白日下,讓日頭照得無處遁形。哪怕是平時遊手好閑的浪子,也被這番話激起了雄心,不甘家園被踐踏。
見有效果,洛成玉趁熱打鐵,“這城裡有多少青壯年,又有多少趁手的武器?”
這……大家面面相觑。
“青壯年不下三千,”人群中有人沉聲,平穩的聲音讓人不自覺平靜下來,“至于武器,算上趁手的農具,可以做到人手一把。”
江蟬适時回應,讓洛成玉的話落了地。
對上那雙墨眸,洛成玉心徹底安定下來。隻是一瞬,她就把視線移開,繼續指揮着底下的群衆,從中選出十三個看起來忠厚能幹的青年人,讓他們各自編隊,做好城牆各面的防衛工作,行動力弱的老人孩子也在後方保障供給。
待一切安排完,本亂哄哄的城内變得井井有條,甚至有不少沒承擔任務的老人和婦女自發的為守城的隊伍熬煮飯菜,力所能及地搬運泥沙和木材幫着加固城門。這一夜注定無人能眠。
洛成玉是首先提出守衛揚州城的人,自然要率先投入到隊伍中去。
一開始,蘭賀是不太同意的。畢竟和一群素不相識的莽夫混在一起實在是太危險,而且駐守城牆的工作艱辛,如何是公主能做得的?可是他又不好當衆勸說,隻能寄希望于一旁默不作聲幹活的江蟬。
送了幾次眼神,江蟬再也無法當做沒瞧見,隻好問:“眼睛抽筋了?”
“……”蘭賀忍着怨氣解釋道:“你看看!玉溪手都磨破了!你怎麼不會心疼人呢?你配得上玉溪這麼喜歡你嗎?”他一把抛下手裡的泥沙袋子,帶着一身塵土,壯着膽子上前用拳捶了江蟬肩膀一下。
當然不痛,但是留下一個很顯眼的泥印。
江蟬沒出聲。
蘭賀繼續低聲質問道:“玉溪與你之情,我都看在眼裡,她平日那麼依賴信任你,你卻不知道心疼她的處境,我看玉溪真是瞎了眼了!”蘭賀氣得眼眶發紅。
相伴同行這幾日,每每看見二人相處,總能瞧見玉溪含笑的眉眼,她總是那麼靈動,像是一朵永開不敗的鮮花。她從前是萬人之上的公主,無數人敬仰愛慕,若不是一朝亡國,哪輪的上江蟬這種江湖遊俠沾染?如今沾染了也就罷了,還不知珍惜,不說他江蟬築個金屋把玉溪保護起來,起碼也要讓她免于皮肉之苦吧?
那雙白皙的手已經被粗糙的砂礫劃傷了,細細的鮮血往外冒,江蟬再不去關心,都要結痂了!留疤了怎麼辦?
印象裡的玉溪公主對自己的外貌極為在意,小時候寫字的墨汁濺到衣角都要瞪他一眼。如今呢?
蘭賀氣不打一處來,看到江蟬仿佛看到了那些個床上說話好聽,提上褲子就翻臉的男客一樣,怎麼看怎麼覺得他不是良配!
這幾個眼神變幻看在江蟬眼裡,他沒放在心上,繼續搬起沉重的木樁。
本喋喋不休的蘭賀本想追着罵,可忽然看到江蟬肩膀上滲出的血液蹭到了木樁子上,原本他穿着黑衣還不明顯,如今借木樁才看出來他肩膀的傷勢。
都隻是血肉之軀。
蘭賀一瞬間熄火,撇開頭去,表情有些狼狽。
江蟬倒不會責怪蘭賀,他隻是默默多做一些。
終于到了第二天早上,前方打了平局各自休整的消息傳來,城内的百姓總算能露出了一個笑臉,整夜的疲倦似乎都能抵消了,淡淡的欣喜氣氛在城内彌漫,混合着米粥的香氣。
洛成玉捧着一碗熱乎乎的粘稠米粥,和蘭賀并排蹲在地上,沒什麼形象地吃着。
洛成玉吃得很香,每一粒米都要在舌尖細細品味一遍似的,這模樣,蘭賀覺得很陌生。
“玉溪,你……改變了很多。”他印象裡的公主已經變化得他快要認不出了。
驕矜的、高貴的、挑剔的……再看眼前這個一身泥的姑娘,蘭賀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這樣的洛成玉讓他聯想到他自己的命運,從天之驕子跌落泥潭,被命運無情地捉弄,他攥緊碗沿,燙紅了掌心也不肯放松。
相較于蘭賀陰晴不定的情緒,洛成玉顯得輕松得多。
她此刻腦子裡就一句話: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公主也得吃飯!
以及,這粥真的太香了,她還想再喝一碗。
“是嗎?”她對着蘭賀笑着眯眯眼,“那——可真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