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下雨夜晚的冷風有點冰,易書杳被吹得手腳冰冷,不過這不是她的車,她不好意思開口說冷,便搓了搓手,把手放進了口袋。
荊蕩是在一分鐘後看到易書杳冰白的臉色才知道她冷的。
“冷不知道說?”他蹙眉關了車窗。
“我看你好像很熱,就沒說,”易書杳被凍得有些難受了,習慣性地優先别人,還給開窗編了個理由,“沒事,你開窗吧,空氣流動一下也好。”
“少在我這裝和善,不需要。”荊蕩沒開窗,伸手拍了下小劉的肩膀,“空調溫度打高點。”
小劉:“好的。”
幾分鐘後,車廂溫度升高,易書杳的不舒服被緩解,她渾身變熱,尤其心髒很暖和。
在媽媽和外婆去世後,易書杳第一次感到安逸和舒适,不知不覺便閉眼睡了過去,就連手鍊意外脫落在車上都沒發現。
再次醒來是因為荊蕩。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他收了拍她肩膀的手,睨了眼幾米開外的獨棟别墅,問:“你家?”
易書杳順着他視線看去,那棟毫無溫度的别墅矗立在眼前,似張牙舞爪的野獸。
她沉悶地點了點頭。如果可以的話,她真不想回家。
可惜荊蕩心思沒那麼細膩,壓根沒看出她的煩惱,很快拉開了車門:“那你走吧。”
易書杳抿了抿唇,說了個好字,背上書包,撐開傘下了車。冷冷的風拍在臉上,将她頭發吹得飄搖。
荊蕩看着她進去,囑咐小劉走。
小劉試探性地問:“回哪?家裡嗎?”
荊蕩:“柏甯公館。”
“還是回家吧,老太太說想你了。”
“如果她想讓我回家,知道怎麼做。”
小劉歎了口氣:“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荊家不是普通人家,結婚或者離婚都不能由自己做主,利益牽扯其中,老太太不可能妥協。”
“不可能麼?”荊蕩慢慢地扯了個笑,“我偏要把它變成可能。”
小劉知道荊蕩脾氣大,向來是吃軟不吃硬,便沒再說話,發動汽車駛出一段距離。
荊蕩開了車窗,忽然瞥到車座上躺着一串銀色的手鍊。一堆星星月亮纏在上頭。他認出這是易書杳落下的。
荊蕩撈起手鍊,敲敲車窗:“停一下,她手鍊落這了。”
小劉沒多想:“明天再還她吧?”
荊蕩想起她有多寶貝這手鍊,仍是重複道:“停車。”
這邊易書杳撐傘下了車,帆布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面,濺起很小的水花,一如她亂糟糟的情緒。
昨天易珍如生氣地上樓,以及易振秦和秦思儀吵架的畫面還在腦海裡重映,易書杳嘴巴幹幹的,好像嚼了苦杏仁。
她不想碰見這三人中的任何一個,可是好巧不巧,下一秒就碰上了易珍如。
小公主剛從家裡的室内羽毛球場出來,秦思儀給她撐着傘,兩人一副很高興的模樣,邊說邊笑。
易珍如不知怎麼地就看到了易書杳,順帶着還看到了那輛Cayenne駛走的背影。
秦思儀也看見了,問:“Cayenne?上次在荊家好像看見了,那是荊家的車。”
易珍如當然知道這是荊家的車,隻是她不知道,易書杳為什麼會認識荊家的人。她對秦思儀說:“我去問問。你回客廳吧。”
秦思儀沒阻止,隻道:“别太過分。”
“知道。”
秦思儀随手叫來一個用人,撐傘回了客廳。
易珍如馬上踩着羊皮鞋,走到易書杳面前,攢眉問:“剛剛是誰送你回來的?”
“沒誰,”易書杳随口敷衍,“同學。”
“那是荊家的車,”易珍如問,“你跟荊蕩一個班,荊蕩送你回的?”
易書杳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搖頭否認:“不是。”
“那為什麼是荊家的車?”易珍如說,“你最好跟我解釋清楚。”
“我為什麼要跟你解釋清楚?你不覺得很莫名其妙嗎?”易書杳有點惱火,脾氣卻還是很好。她實在不想跟易珍如産生矛盾,盡力維持平和的局面。
“你别廢話了,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不明白嗎?”易珍如趾高氣揚。
易書杳懶得理她,說了句“雨太大,我先回卧室”,便走了。
易珍如哪會放她走,眼疾手快抓住她胳膊:“你幹嗎?我問你話你不知道嗎?”
雨真的太大,模糊視線,地面的水流嘩嘩不斷,易書杳驟然被死抓住胳膊,一個趔趄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易珍如眨眨眼,看着摔在地上的易書杳舉高雙手:“我沒推你啊,你别到爸爸面前告我的狀。”
易書杳翻了個白眼,她渾身都被地上的水打濕了,黏在衣服上很不舒服。
她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泥:“我跟你沒仇吧?如果你不喜歡我,你去跟你爸說,讓他把我送回鄉下。從一開始,就不是我想來這裡的,你以為我很想呆在這裡嗎?這破地方有什麼好的?”
易書杳的傘早已被風吹跑,雨水澆在她臉上,好像上天也在流淚。
說完以後,她偏開頭,路過了易珍如。
易珍如大小姐脾氣發作,沖易書杳喊:“什麼叫我這裡是破地方啊?易書杳你沒人要你不知道嗎?這世界上真心為你好的人隻有你媽媽和外婆,她們都死了——”
聽到這裡,易書杳頓住了腳步,她這輩子最大的軟肋就是媽媽和外婆,一旦被人觸及,就會變得易怒。
女孩子咬住唇角,回頭看向易珍如,一步步走向她:“好好的你提我媽媽和外婆幹什麼?她們好歹是你長輩吧?人都不在了,你憑什麼提她們?易珍如,我覺得我已經夠容忍你了,你别得寸進尺。”
易珍如是隻紙糊的老虎,被迫後退了幾步,嘴不饒人地回道:“那我不提她們了就是!反正你要跟我解釋清楚,今天為什麼是荊家的人送你回來,是荊蕩送你回的嗎?”
“是,你滿意了嗎?”易書杳不想再跟她争什麼,拿起地上的傘就走。
易珍如聽到這個回答,臉色馬上就挂不住了,抓住易書杳手腕:“他為什麼送你回來?”
“同學之間送一下很正常吧?你松手。”易書杳奮力地掙脫了下,易珍如還是抓着她手腕沒松。
“松手。”
易珍如盯着易書杳:“他就是順路送你回來而已,你可别多想。荊家我們高攀不起,知道嗎?”
見易書杳一味掙紮而沒有開口說話,易珍如繼續抓着她:“我們家沒有一個人真心地歡迎你來,你就是沒人要,也别妄想荊蕩會專門送你回來,懂嗎?這不可能。”
“不好意思啊,沒人真心歡迎我來,我也在這住下了,”易書杳脾氣上來,使勁拽了一下,說,“至于荊蕩,我跟他不熟,他也不可能專門送我回來,我知道他是順路,我根本不關心這個,也不在意。”
易珍如沒想到易書杳會使這麼大力氣,一不小心被她拽在了地上,整個人撲到草堆裡,變得灰撲撲的。
易書杳向來善惡分明,對于這種胡攪蠻纏的人,她一點也不善良地拿了傘就走,沒再看一眼。
易珍如在草地裡氣得掉眼淚地大喊:“易書杳,你拽我就算了,居然還不扶我起來!”
易書杳沒理她,走出好幾米,直到被秦思儀和易振秦攔下來。
秦思儀看着易振秦黑臉,撂下一句話就往易珍如那走:“你都看清楚了吧?你寶貝女兒推人真夠厲害的。”
易振秦看着秦思儀的背影,又看了眼易書杳。
易書杳對上易振秦的視線,想起他那晚說的會站在她這邊,這件事也是易珍如先挑的頭,她第一次這麼自信,爸爸會站在她一邊。
于是剛想說“您看清楚了吧,是易珍如先推我的”,沒成想易振秦已經率先開口了:“杳杳,如如她大小姐脾氣慣了的,你又是當姐姐的,怎麼能推她呢?你要讓讓她啊,當姐姐的不能欺負妹妹吧。”
這句話像是今晚的一記炸雷,将易書杳的心炸冷。
她剛才和易珍如吵架摔在地上都沒有掉眼淚,此時卻鼻尖酸了一下,想說是易珍如先推她的。
“你别說了,走,跟我一起去看看她。”易振秦二話不說拉着易書杳的手就走。
易書杳的手被抓得發疼,強硬被拉着走到易珍如面前。
秦思儀蹲着在給掉眼淚的易珍如擦臉上的草灰。
易珍如見易書杳來,眼淚掉得更兇了,對易振秦指着她:“爸,她推我,你看見了吧,我差點都要臉着地了!”
秦思儀亦氣憤地看向易振秦:“你前妻沒教過怎麼教女兒啊?沒媽的孩子就能随意推人嗎?”
“秦阿姨,”易書杳又被碰到痛處,比易振秦更快出聲,語氣有些沉,“那您呢?易珍如有媽媽吧,今天是她先招惹我的,先推我的,我也摔在地上了,你都看見了吧?您就沒教過易珍如嗎?”
易振秦反應過來,看向秦思儀:“如如先推杳杳了?你跟我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沒有全程觀看,就看到易書杳推易珍如了。
“你什麼意思啊,”秦思易沒跟易振秦對峙,蹙着眉對易書杳說,“你剛才那話再跟我說一次?什麼叫如如沒媽,我還站在這呢,我不是你長輩嗎?”
易書杳想說話,被易振秦搶了先:“好了好了,既然兩個人都互相推了,那也不是杳杳欺負了如如,姐妹倆以後有事就說事,别互相推來推去。”
易珍如見易振秦沒站她這邊,氣得哭嚎:“那我今天為什麼推她啊,還不是因為荊蕩送她回來!”
易振秦:“荊蕩?荊家那個少爺?”
“對,就是他。”易珍如抹了下眼淚。
秦思儀見不了寶貝的女兒流眼淚,對易珍如說:“人家荊蕩就是順路送她一下,他家裡離我們這近,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你下雨天沒人接,他看見了也會送你的。我們家跟他們有來往,他是尊重我跟你爸才送她的。”
易振秦沒敢搭這個腔,他知道荊家那個壓根不會看在他面子上,不過此時為了安慰女兒,他瞎說道:“是啊,就是順路而已。”
“我當然知道是順路——”易珍如仰着頭,把眼淚往回倒,看向易書杳,正準備說話時,眼前出現了一個意料不到的人。
荊蕩語氣扯笑,帶着極重的壓迫感:“誰說是順路?我特意專門送她回的。”他咬重“特意”“專門”兩個詞語,讓在場的三人聽了都驚訝。
其中最驚訝的是易如杳。她不知道荊蕩為什麼又回來了,還說出這句不符合他平時作風的話。她知道他不是順路送她回來,但也隻是限于同學之間的普通好心而已,跟“特意,專門”不搭界。
他應該是在幫她順口怼一句而已。對。
“荊大少爺,你怎麼來了?”易振秦是第二吃驚的人,他很早之前想搭上荊家,苦于沒有門路,上次去老太太生日宴也沒說上話,不知道這個豪門的天之驕子怎麼就出現在了他家,跟做夢似的。
易珍如和秦思儀也很驚訝,不過前者沒敢出聲,後者端起做長輩的架子,道:“是你送我們家書杳回的?真是謝謝你啊。”
秦思儀見易珍如還在哭,又為着哄她,跟荊蕩笑了笑:“你今天送書杳回來,珍如還跟我們鬧呢。我說下次要是碰上這下雨天,你要是見了珍如沒人接,也會順路送她回來是吧?哎,上次你奶奶生日,我們見過的,你有印象吧?”
荊蕩沒搭理人,将手鍊給易書杳:“落車上了。”
“噢,”易書杳看向空落落的手腕,連忙把手鍊接過來,驚喜道,“謝謝。”
荊蕩上下掃她兩眼,發現她衣服上有些髒,眼淚還黏在睫毛上成了亮碎的玻璃。
他第一次感覺體内的戾氣壓不住,這才看向其他人。易書杳初中沒在這邊讀,是高中才轉到海城的,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事他也聽過不少。
再稍微結合一下今夜的現況,以及易書杳白天那破狀态。不難得出剛才發生了什麼。
荊蕩懶得掰扯,他見慣了生意場的名利作派,蛇打七寸地對易振秦撂了句:“你要是還想搭上我們家,就對她好點,明白麼?”
荊蕩邊說,還邊朝易書杳揚了揚下巴,維護她的意思很明顯。
秦思儀怕今晚的事傳到圈子裡,笑着說:“我拿書杳當親生女兒,當然對她好,你這是說什麼話?”
“我說什麼你心裡清楚,要是今天的事再發生第二次,明年城西科股的期權你們不會分到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