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氣氛陰沉沉的,陳慧柔連剁肉沫都不敢太大聲,案闆底下墊了兩三條抹布用來消音,一邊做飯一邊關注着外屋的動靜。聽見卧室門吱呀打開,她忙不疊放下手頭上的活,倉促洗了遍手就出去。
“大哥,晚上在家吃了再走嗎?”
餘序南見了陳慧柔,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難掩神色疲憊:“不了,你嫂子還在家裡等我回去,我就先走了。爸,工作的事我自己會上心,我有手藝在身,餓不死。”
餘光亮抖了抖手裡的報紙,擡起擋住整張臉,不願意看他,哼了一聲,沒回應。
餘序南:“那我先走了。”
陳慧柔隻得把人送到門口,想了想還是補了句:“大哥,序洲很擔心你,但因為明天還有早課所以趕不回來,等他周末再過去你那兒聊聊。”
餘序南換好鞋子,拍拍手,讪笑道:“沒事,你忙去吧,我走了。”
大門關上,屋子裡隻剩陳慧柔和公婆,她把飯做好了才進屋準備叫趙婷吃飯。見她正捧着本《聖經》在那禱告,陳慧柔隻得站到一旁,等聽到一聲“阿門”才開口。
“媽,飯做好了,出來吃吧。”
趙婷摘下老花鏡,搖搖頭:“不吃了,吃不下。”
陳慧柔:“我煮了粥,您多少吃一點才行,不然身體吃不消。”
餘序洲不在,大哥的事情陳慧柔不主動作評價,全程就跟沒聽過這事兒一樣,如往常般擺桌子、遞碗筷。
餐桌上的氣氛如落冰點,餘光亮甚至都沒怎麼動筷,三兩下呼噜噜把粥灌完,抽過紙巾擦了擦嘴就起身離開餐桌。
“我出去一趟。”
趙婷放下筷子看他,追問:“你要去哪?”
餘光亮:“透透氣!”
門砰的一聲關上,趙婷重重歎了口氣。
“你說老大現在,還能回去教書嗎?”
她主動問陳慧柔。
國家政策時時都在變,當初有照顧教職工子女頂替安排工作,現在已經沒有了,想當老師,就得通過正規考試應聘上崗才行。
小地方的規章制度也在收緊,慢慢跟上大形勢。
陳慧柔以為趙婷是真的想找自己探讨,想從年輕人口中了解到外面的就業環境,便也認真回答。
“我聽大哥的意思,還是想走技術這條路。”
誰知趙婷聞言,猛地一提腔:“他懂什麼,技術能當飯吃嗎?不是穩定的工作還不是說下崗就下崗,現在工廠都飽和了,他還能上哪打工。”
看婆婆這氣一時半會下不去,陳慧柔也不敢逆着她來,說什麼就應什麼,心裡巴不得餘序洲今晚就回家,自己應付眼下這個局面。
“還是你們陳家的孩子懂事,聽父母的話,當老師多好,穩當,又受人尊重。”
趙敏話鋒一轉,又誇起陳家來,隻是這語氣聽上去,也不知道羨慕多一點還是酸味多一些。
其實他們也不全是都當老師,陳敬禹就不是,但陳慧柔不敢再在這個話題上攀扯,怕趙敏一激動又暈過去。
家裡就她們倆,應付不過來了。
周五下課,餘序洲第一時間回家,路上不敢多耽擱半分鐘,滿頭大汗進門時,趙敏正從陽台收完衣服出來,準備把年輕人的衣服擱回他們屋裡。
“出這麼多汗,你跑馬拉松回來的?”
趙敏見餘序洲鞋子沒脫就進屋,嚷嚷道:“我剛拖的地你别弄髒了,換了鞋再進來,真是,就沒看到地上還有水印子沒幹嗎?待會門口又得重拖一遍了。”
餘序洲低頭看了眼腳下,他攏共就踩進來兩步,這會兒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媽,爸呢?”
屋裡就趙敏在,餘序洲放下包,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完,喉頭總算不是那麼幹澀。
趙婷把衣服放下後,當真拿了拖把出來把門口重新拖了兩回,沒表情應道:“在樓下操場走圈,你回來時沒看到?”
“沒。”
估計是太着急沒注意。
餘序洲見趙敏情緒還行,正猶豫着要不要主動問大哥的事情,陳慧柔就回來了。趙婷杵着拖把站在門口,陳慧柔叫人後自覺換鞋,轉頭看見餘序洲包還放在沙發上,看樣子也是剛回來。
“你今天好像回來得比較早?”
“下課後沒學生問問題,我就直接走了。”
餘序洲上前接過陳慧柔的包,裡面裝着周末要批改的習題卷子,沉甸甸一袋。他借機小聲問:“大哥的事,怎麼樣了?”
“進去再說。”
陳慧柔換了身衣服就去張羅做飯,餘序洲卷起袖子在旁邊打下手。
“大哥昨天來了,和媽單獨說了會話,聊些什麼我不清楚,但我和大哥說了,等你回來再去他家坐一坐,兄弟倆聊聊看以後怎麼辦。”
陳慧柔瞥了眼屋外,擔心趙婷在客廳偷聽,就湊近了低聲問:“我聽媽的意思,是還想讓大哥回去教書,但大哥不這麼想。你家當年對大哥轉行這事,都是什麼态度啊?”
“什麼态度,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工資翻倍,家裡人舉雙手贊成。”
餘序洲擇菜,手法糙得很,陳慧柔邊聊還得邊撿回來一些,到最後不耐煩地将他推離這個擇菜崗,發配去洗魚。
“既然當初沒持反對意見,現在為什麼要埋怨發火,人不能總事後諸葛亮吧。”
陳慧柔想起昨天家裡的氛圍,還以為當初餘光亮夫婦是勸過不成,所以才恨鐵不成鋼。想想也是,這家子做事,從來都是隻想占便宜不想吃虧。
“大哥有主觀意識和判斷,自己能做得了主。要我說,媽就得跟爸一樣,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别被這事給困着。”
兩天了,趙敏家門都沒出,生怕街坊四鄰問起餘序南的事。現在下崗都成了熱門話題,家家戶戶都在聊——
誰誰家裡人下崗了,誰誰沒工作了。
趙敏就怕别人問到她身上來,支吾着難以啟齒。
陳慧柔:“我今天回了趟娘家,我媽說巷子昨晚不是歎息聲就是哭聲,很多人在廠裡工作生活了大半輩子,有的三代都是廠職工,現如今是真寒心了。”
她擰開火,把鍋放上,抓了一把切好的蔥姜塞進魚肚子裡放下鍋煮,等差不多要熟了才添醬油進去。
“縣裡的廠子都在轉型,有的形勢見好,有的日落西山,真是一時一時的風景。”
餘序洲聽得眉頭緊皺,洗幹淨手準備出去擺飯桌,順便催促道:“你煮快點,吃完飯我去趟大哥家。”
“我跟你一塊去。”
餘序南家在河南石西路,是落地厝而非小樓房,結婚時加蓋了一層,樓上住着餘序南夫婦,樓下是鋪面跟主廳。餘稚喬搬過來後,他們又把主廳隔出一個能放得下單人床的小房間,也就四平米左右。
白天妻子黃蕾在鋪面做點小生意,賣甜品和潮汕小吃,懷孕後月份大了不方便,就把鋪面租給了隔壁賣涼茶。
餘序洲和陳慧柔飯後騎車過來,路上買了些水果,到了正好遇上涼茶老闆準備收攤,餘序洲趕緊要了瓶清熱祛火的癍痧。
“你要不要?”
餘序洲回頭問陳慧柔,陳慧柔張望了眼攤位:“沙參玉竹還有嗎?要不杏仁茶也行。”
老闆拿出幾個新一次性杯子給他們裝:“沙參玉竹賣光了,杏仁茶還有。”
餘序洲要了四杯拎進屋,正好一人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