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李起雲封藩後,仗着聖上的喜愛,日日陪在聖上身邊,遲遲沒有動身,反而等到了徐圭言被叫回長安。
“你這别館,好生氣派。”
一進李起雲的府邸,徐圭言不由得感歎了一句,李起雲聽到後輕笑一聲,“也有你覺得氣派的東西?”
兩人走過遊廊,進入正廳,這是李起雲會客的地方。
徐圭言但笑不語,落座後,茶水倒滿,旁的人都退了出去。
“涼州一行可還好?”
“回皇子,涼州城内勢力複雜,别的不說,賦稅上肯定是有問題的。”
“呵,哪個地方賦稅沒問題?你做戶部校書郎的時候,肯定知道,長安都是燈下黑。”
徐圭言點頭,拿起茶杯聞了聞茶香味兒,輕抿了一口,“這茶是西域的?”
“是,阿拉伯人在裡面加了香料,如何?”李起雲說完這話,輕咳幾聲,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小厮急忙跑出來,端着藥放在了桌邊。
李起雲垂眸看過去,小厮行禮後退,退了出去。
“很不錯,等我走的時候,不知您可否送我一點?”
李起雲點點頭,臉色因為咳嗽聲變得更加慘白。
“對了,您可知……崇陽公主她最近在忙什麼?”
聽到這話,李起雲愣了一下,身子往後移了一下,慢悠悠地說:“看來你還不知道,你啟程離長安後沒幾日,春熙公主在封地并州起兵造反,剛被鎮壓不足一月,所有公主被召入長安皇宮。”
徐圭言眨眨眼,将前因後果聯系在一起,“厲害”二字差點從她嘴裡蹦出來,但她知道李起雲雖然自幼體弱多病,不被當作繼承人培養,但他也是有幾分野心的。
“那……崇陽公主……”
李起雲低頭看向一旁的藥碗,輕輕推開,“衆人都知你和她關系匪淺,但現在也得避嫌,再說你自己身上還有個案子呢。”
徐圭言又不是傻子,李起雲這麼點她,她順勢放下姿态,“臣明白了,多謝皇子提點。”
“說句不該說的……聖上無意将皇位傳給任何一位公主。”
徐圭言對上李起雲的眼,連忙起身跪下來,“臣不明白皇子的意思。”
這時,李起雲咳嗽起來,徐圭言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可李起雲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大,小厮和丫鬟的腳步聲傳到耳邊,“皇子,藥快涼了,奴才伺候您喝藥。”
徐圭言聽到這些聲音,依舊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可不知發生了什麼,一陣兵荒馬亂後,有碗被打碎在地上的聲音。
室内陷入了一陣沉默。
“來人,再給我端一碗藥來。”李起雲虛弱地說,“你,起來伺候我吃藥。”
徐圭言緩緩直起腰,看向李起雲,他一臉漠然,氣色虛弱。
“怎麼?”
徐圭言連忙低頭,“臣遵命。”
李起雲吃過了藥,甚至有些不清,拉着徐圭言的手腕不肯松開,她和丫鬟、小厮一起将李起雲扶到床邊。
“……你在長安待幾日?”
徐圭言不肯坐到床上,她跪在床邊,“臣面聖後才能知道。”
“馬上就要中秋了,過了中秋你再回涼州吧……”
徐圭言并不言語,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厮和丫鬟,他們注意到了徐圭言的眼神,便緩緩退了出去。
“……中秋後我也要啟程了,父皇還是不認可我……”
吃了藥後,李起雲便是這個樣子,胡言亂語,徐圭言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聽着他的傾訴。
過了許久,李起雲睡了過去,手也輕輕地松開了,徐圭言縮回手,看着手腕上的一圈紅,無奈地搖搖頭,将簾子搭下來,她才走出裡屋。
丫鬟和小厮等在外屋,看到徐圭言出來了,急匆匆地聚集過來,行過禮後,徐圭言才開口說話:“皇子睡着了,你們等在屋外,随時伺候着。”
徐圭言邁着大步三兩步走出了李起雲的府邸,一口氣還沒喘勻,一頂小轎子出現在眼前,宮裡的宦官臉上帶着笑,站在台階下,“聖上派奴才來接您。”
上了逼仄的轎子,徐圭言心中着實有些忐忑。
聖上讓她去涼州城探路,剛冒出個頭,她就被人趕了回來。她本來去涼州就是為了整頓賦稅制的,可沒想到剛試探了一下,涼州便獻祭了前縣令,給她一個下馬威。
視人命為草芥,涼州城和長安沒有區别,有利益的地方,就會有不擇手段的人。
徐圭言下轎,從朱雀門入,衛兵成排走過,皇城内十分寂靜,就連一隻鳥叫聲都聽不到。
入了皇城,西面是鴻胪寺;東邊是太常寺,往前走一段路,便到了尚書省,隔壁是門下省,是宰相處理政務的政事堂。
正前方是雄偉的大殿,在夕陽中顯得格外神聖。
徐圭言腳步一停,侯在尚書省門外。尚書省在西,對面是司農寺。
上一次到尚書省禀事的場景仍舊曆曆在目,徐圭言不由得嚴肅起來,恭敬地等在門外。六部皆位于此地,她做戶部校書郎時,日日路過尚書省。
可能是時日較晚,皇城裡隻有巡視的衛兵,之前總是見的老頭子們都不在。
等了一會兒,一名宦官走過來,領着她往尚書省門内去。
“徐縣令,您可準備好了奏事的折子?”
徐圭言掏出自己準備好的折子,宦官接過去,檢查了一遍後,才垂着眼說話,“等稍等片刻,我進去彙報。”
徐圭言又在原地站了片刻。
不一會兒,她聽到了外面腳步聲,緊接着又想起一聲:“尚書令到——”
尚書令是尚書省的一把手,王武岑,徐圭言之前見過這個老頭。
聽到這一聲,她便恭恭敬敬地行禮,等着他進門。
王武岑對徐圭言有印象,除了她父親是禮部禦使,她自己還是唯一連中三元的女狀元。考上了狀元後,她沒等着朝廷的分配,反而自己又考了校書郎,順利入仕。
在隔壁做校書郎的時候,六部裡就那麼一個女娃娃,後來也多了起來,不過性子都和前朝女相一般,小心謹慎,不似徐圭言那般如魚得水。
能吃酒不說,參加男子間的文人聚會,看到男人調戲歌姬舞女也不在乎,更有甚者,還會反駁幾句,分寸把握的得當,不覺得被冒犯,反而讓人覺得有意思,在酒局上也算是個有趣的妙人兒。
更何況,她身上有一股鄉野間的流氓匪氣,不笑的時候氣勢上就壓人三分,這是天生做官的料。再加上先前李仙人給徐家算過一卦,會出個破軍命格的宰相。
隻是誰都沒想到,徐家生了個女娃娃。這倒也不稀奇,前有女皇,後有女相,再多幾個也不稀奇。
本以為徐圭言在戶部呆着,熬幾年到一個有實權、大展拳腳的位置跟着老人學習學習,晉升得慢些,卻也有個好前程,更沒想到調到了涼州。
涼州是個好地方,隻不過天高皇帝遠的,是塊難啃的骨頭,沒人願意去。
徐圭言出其不意,主動寫了折子遞上去,要去涼州。聖上對這麼一個連中三元的女狀元自然是有印象的,在太極殿内單獨召見,出來後沒幾日便下了調令。
可實在是沒想到,徐圭言回來的也太快了。涼州死了一個舊縣令,看了前因後果,這事兒跟徐圭言沒關系,涼州自己處理了就是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但涼州刺史還是把折子遞上來了,倒有那麼幾分告狀的意味在——“瞧您分配來的縣令,實事沒做,還出了差錯。”
王武岑看了之後,本想直接打回去,但還是畫了圈子遞上去,這折子放在一堆國事折子裡,不算重要,但也總比問聖上身體安康要緊得多。
萬萬沒想到,聖上居然回了折子,還讓徐圭言回長安皇城一趟,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了。
今日再見徐圭言,半月有餘的路途讓徐圭言看起來憔悴得很,沐浴後也是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樣。
“拜見尚書令。”
王武岑擺擺手,讓徐圭言坐下來。
“涼州城死了一個縣令,此事你該如何解釋?”
他倒沒繞彎子,開門見山問徐圭言。
徐圭言要張嘴回話了,才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人是她抓的,事是她親自督辦的,沒有一點兒退路。
既然如此,她也不逃避責任。
“回尚書令,此事發生,皆是臣的過錯,一臣不該疏忽大意,二臣不應該與此魯莽,三,臣更不應該輕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