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好态度,王武岑心中有了底,一會兒面聖的時候,該怎麼說,他心中也有了分寸。
“你是有錯,但你剛到涼州,根基不穩,小心行事為好。不過話說來,你還年輕,不過當個校書郎,也麼見過什麼大世面……”
徐圭言聽到王武岑這麼說,心中也有了一個底,罰歸罰,罵歸罵,隻要頭上的烏紗帽不掉,一切都好說。
“因為臣的大意,讓舊縣令丢了性命,臣有愧。”
王武岑還想再責罵幾句,可看徐圭言委屈模樣,再加上認錯态度好,面對着一個小姑娘,他着實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怪不得之前不讓女子當官呢,有時候确實容易心軟,想到這裡,王武岑長歎一口氣,“你可想好了什麼應對法子?”
“臣定先查出兇手,調查殺人動機,”徐圭言看了一眼王武岑,“敢謀殺縣令,放眼整個涼州,都沒幾個人有這個膽子,這背後必然有人指點。”
“今天他們敢殺一個縣令,明天……”徐圭言低下頭,“無人敢料日後他們能做出什麼事來。”
王武岑這個時候沒了評價徐圭言的心思了,瞬間被她的話點透了,冷着臉說:“先前沒人願意去涼州城,就是因為涼州城内勢力錯綜複雜,後唐八大世家,他們獨占三家,況且更是通往波斯、阿拉伯的唯一通道。”
“離得遠,地方好,自然會有貳心,”王武岑盯着徐圭言看,“調查縣令兇手的人,為何一定是你。”
“回尚書令,他們不敢殺我。但凡換一個人,現如今死的人可能就不是舊縣令,而是新縣令了。”
王武岑聽到這句話,微微點頭,“你明白就好……”
徐圭言點頭,擡頭打量了一眼王武岑,又低下了頭。因為一直站着行禮回話,出了一身汗。
一時片刻後,前頭侍奉的宦官入門禀報,徐圭言跟在王武岑身後,從太極門入,一行人緊走慢走到了太極殿門前。
王武岑跟着宦官進去了,留徐圭言一個人在外候着。
過了一會兒,徐圭言被叫了進去,而王武岑退了出來等在外面,“進去實話實說就行。”
這是徐圭言第二次面聖,第一次還是科舉考試時殿試。
皇上李鸾徽雖已年過半百,但精神抖擻,一雙利眼,似乎要看清這世間的一切。
“臣徐圭言,參見皇上。”
“免禮,賜座。”
徐圭言坐下來,目光落在面前的台階上,等着聖上問話。
“你是怎麼想到……要查涼州城的賬?”
“回陛下,臣剛到涼州城,深知涼州城的關系錯綜複雜,想要自己站穩腳跟,必定要有威望,而銀子,是一城根基,況且前任縣令也因貪污受賄的事被人彈劾,所以我就想從這個地方開口。”
李鸾徽眯眼打量着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官,側頭看向伺候的太監,那人明白,小跑着過去關好了門,退了出去。
門縫将最後一縷照射進來的光夾住,徐圭言緩緩擡頭,看向李鸾徽。
“我有一事,要和你談。”
從皇城出來,徐圭言心裡的石頭落了地,輕快地走回了家。
可沒想到,她在門口看到了半樂和彩雲。
彩雲和半樂也看到了她,站起身朝她揮揮手,笑着笑着,他們嘴角卻往下一撇,委屈地掉下淚珠兒了。。
徐圭言加快腳步,小跑着過去了。
“怎麼了?”
跑過去,徐圭言看到半樂和彩雲身邊的雜七雜八的行李,瞬間就什麼都明白了。
“這……他趕你們出來了?”
半樂嘴撇着,想收回來笑笑,可心情的委屈怎麼都壓抑不住,“姑娘,老爺說您翅膀硬了,有了一官半職了,也該自立門戶了。”
說着,擡手指向一旁的東西,“老爺吩咐我們把您屋裡的東西拿出來……老爺還給了不少銀錢當作路費……”
半樂突然說不出來話,抽噎着。
一旁的彩雲擡手抹了抹眼淚,走到徐圭言身邊,“姑娘,咱們就是能自立門戶了,何苦還要留在這裡吃苦?”
徐圭言愣了片刻,沉默着搖搖頭,往後退了兩步。她不信,平日裡她再調皮,她爹能不要她?
可看着半樂和彩雲的模樣,實在不像是做戲,她心中慌亂,卻沒顯露出來。
“是真的?徐途之真的這麼說了?”
徐圭言三兩步走上台階,用力敲門,徐家的大門緩緩拉開,徐途之站在院子正中間,緩步走出來。
“你回來做什麼?”
徐圭言面無表情地說:“回家。”
“這不是你家,你來我家做什麼?”
“生我養我的地方,就是我家。”
“這不是你家,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物件,都是我買來的。”
徐圭言從沒想到過自己的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來我家做什麼?快走吧!”說着,往前走了幾步,推了一把徐圭言。
徐圭言毫無防備,被他推了一個趔趄。
彩雲扶住了她。
徐圭言愣楞地盯着她爹看,那麼熟悉的人,怎麼看都覺得别扭。
“爹,我沒事了,聖上讓我……”
“不是因為這件事,”徐途之打斷了她,“走吧,别在我家呆着。”
徐圭言不可思議地搖搖頭,腦子裡一蒙,稀裡糊塗地,不知道怎麼回應。她不明白,生她養她地方,怎麼突然有一天就不是她家了?
這不是她的家?
那她的家在哪裡?
宋安然這個時候從徐途之身後跑出來,紅着眼,喘着粗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爺,圭言哪裡做的不對,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教導好,您責罰我,别趕她走。”
說完,宋安然用力給自己一巴掌,然後又一巴掌,脆生生地在徐圭言耳旁響起來。
徐途之沒好氣地扭頭看了一眼,“你在這裡胡鬧什麼!滾回去!”
徐圭言也愣住了,看着母親打自己,她想上去阻攔,卻沒有力氣,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母親自己打自己。
門後面,徐途之的小妾站成一排,還有徐圭言的妹妹們,怯生生地站在宋安然身後,什麼話都不敢說。
徐圭言看着這一切,恍然明白了些什麼,突然笑了,直起腰背,走到徐途之面前,“你的意思是,日後這裡發生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徐途之冷眼看着她,什麼話都不說。
徐圭言點頭,“好,我明白了。”
說完,她便轉身朝台階下走去,拎起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走吧,半樂,彩雲,我們回家。”
彩雲和半樂急忙跟過來,從徐圭言手中接過行李,哭唧唧地跟了上去。
“别走啊女兒!”宋安然在身後叫,徐圭言像是沒聽到一樣,一直往前走。
她不明白,沒搞清楚怎麼一回事。
徐圭言一直以為,徐途之安排她走仕途,是因為他不在乎那些,可到頭來,她爹是最冷血的那一個,到了歲數,他就想處理掉她。
處理不掉,也不能留在徐家讓他臉上無光。
走着走着,徐圭言剛才忍住的所有情緒突然一瀉而出,邊哭邊走,她咧着嘴哭,無聲地哭着,害怕身後的人聽到自己的聲音,咬着牙不出聲。
一個人就一個人,徐圭言狠狠咬着牙。
一個人也沒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