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曦以靈力感知,方知亦舒留這影像的意圖,他在未入神域之前,在一方小世界一直長在那人身邊,即便身處苦難險地他依然能夠平安長大,而在他幼年時曾受恩于一對母子,不巧,佛無邪便是其中一人。那時候佛無邪還沒有失去一切,也沒有做下無盡惡事,那時候的他們是聯手一起度過了一段被追殺的時光,所以亦舒他不會對佛無邪出手,正如那年佛無邪救了亦舒一樣,已經失去理智到那般境地的佛無邪還是在最後一刻将亦舒送到了撫養亦舒長大的那人身邊。
公子曦笑了笑,道:“是許久未見了,你長大了,也變得如我們期許的那般。隻是,我可能是辜負了你叔叔的托付......”
亦舒朗月清明般的容顔溫和從容,“叔叔有自己的執念要尋,也有無法背離的人要等,我從來都不是他的責任,亦溪也是,他隻是将一切都歸集到自身。所以,時至今日我隻會慶幸,他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和亦溪也遇到了更多在意我們的人,又重新擁有了一個家。玄鄞哥哥,你會明白我的選擇嗎?”
明白啊
怎麼會不明白呢
正是因為明白,才不想讓他與佛無邪有更深的牽扯!
“可你要明白,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心思澄明一心向佛的人了。”
亦舒依然笑着點頭,雖然他是背對着佛無邪的,可佛無邪卻知道他的模樣,他從來不怪他對九弦清虞出手,他隻怪自己能力不夠無法及時阻止這一切,他們的選擇他從不評述,他隻是用自己的方式做着認為對的事情,被誤解,被中傷,被放棄,被清逐,他從不怨,默默忍下所有,依然堅持自己。
就如同在堕神息川一樣,他以自身力量化解以及鎮壓,直至最後消失他都沒有怨與恨,可偏偏佛無邪自己,自亦舒走後,重新拾起了佛子法相,日日淺言軟語,如同一個師長般去面對那些求知解惑的小輩,日日月月,歲歲年年,成為了神殿聖子,成為了人人贊譽的亦舒聖子。
他将自己活成了亦舒所期望的樣子,但他又不能放棄自己心中之恨,所以此時此刻的他,縱然有千言萬語,也隻能封之于口。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亦舒指了指自己的心,“它告訴我的,它還告訴我,大人們一定會得償所願的,所以我們在努力,大人們在努力,大人們在等域主,我們在等大人們,為了大人們,我們生死不計。玄鄞哥哥不要難過,你說過的,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一起努力不是應該的嗎?”
眼見着影像有了虛化的迹象,公子曦将碧玺劍召回以它的力量去平衡天地劫雷,讓亦舒的影像可以留的久一些,可即便有碧玺劍,影像中的亦舒還是肉眼可見的點點消散,天地劫雷與天道規則本身威壓對他們可不會有天道殊一門的容忍度。
“沒有用的,我做了一些事,本身就無法在梵世存活,是因為有大人們的保護,還有百将與神谕鳴延衛的護航,我才能再次見到大人們。我們從來不怕,我們隻是有些遺憾,不能再與大人們一起養花彈琴執法授課了。我們之中已經有人先一步離開,這是我們的夙願,也是我們為大人們唯一能做的事了。可能我們有很多人的選擇違背了大人們的教導,但請放心,不管時間還是空間,不管深淵還是死劫,我們此生,不悔入神域。”
轟——
最後一擊雷霆之怒徹底擊潰了亦舒,碎碎片片,點點流逝。
公子曦望着坦然自若淺淺笑顔的亦舒,心底痛然,卻也無可奈何。他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他們太過自私,令那些孩子承受着他們的執念,經曆着他們的死劫?
他們本該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絢麗多彩的人生,有崇高的地位,有執手一生相伴一世的人,然而現今,他們卻有家不能歸,有苦無處訴,有難無可避的境地。
“佛無邪,亦舒的命玉在你身上,對吧?”
公子曦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亦舒對佛無邪,怕是情深入骨了。
字字句句無他,歉然暗思卻都是他。
佛無邪一手附在心口,神思黯然,“是啊,在我身上。怎麼?你要奪走嗎?”
公子曦沉默不語,佛無邪一把将命玉子身體中取出,命玉晶瑩無暇,光澤耀人,“來啊!你來拿啊!”
佛無邪笑了,不似發瘋那般癫狂,卻是陰沉沉的低笑,笑聲中盡是悲涼與無望,“汝願皆可成,吾願誰成全?”
少年時期遇到亦舒,青年時期失去他,佛無邪經曆了從懵懂到入情的階段。國破流亡之時被辰清淺所救入了卧佛山,遇到了影響他至今的人,可一場無妄與大義的劫生生斷送了他最後的溫暖,佛無邪也從仁善君子入了邪佛之列,至此再無世間是非對錯,隻有恨意殺伐。
可佛無邪千算萬算,也無法預料他還能遇到亦舒,還能得到那全心全意的愛戀,他想要與亦舒長長久久在一起,可世事無常,亦舒為了攔截那些亡靈與平衡星澤和堕神息川觸了天道束約,被天道絞殺,若不是最後受到靈魂召喚被他人所救,他隻怕自己會再次發瘋,哪裡還能留這些人在他面前蹦跶!
佛無邪是比九弦年少,但修為卻絲毫不輸,這些年他拼命的修煉,不停地在生死之界徘徊,隻是為了能夠替昌樂仙佛報仇,仙佛為了珈藍夕月而死,那麼他就要珈藍夕月永無回歸之日!
不論是離開星澤之前的夜影朝夕,還是堕神息川的死亡裂谷,都是他一手策劃的。隻是他沒有想到,星澤有九弦清虞,堕神息川有亦舒,他們一個以散靈延緩亂世的結束,一個以命相搏鎮壓亡靈阻止星澤與堕神息川的合并。
他不明白,不明白珈藍夕月那樣一個人為何會有數以億萬之人為之籌謀,而一心為善的仙佛為何卻要永遠沉寂消散于九重天地之間?
他們都有歸途,他的歸途又在何處?
感受到佛無邪的憤憤不平,命玉之光澤緊緊的裹着他,佛無邪眉眼含笑的撫摸着上面的‘亦舒’二字,“你放心,我不動他。但其他的,我們各憑本事,這是你說的。”
“九弦玄鄞,我在夜影朝夕等你。”
公子曦望着瞬間消失在原地的佛無邪也沒有阻止,他不想令亦舒的保護成為亦舒的負累,這一戰若無法避免,那便戰吧!
天地劫雷的動靜漸漸減小,如沐之光即将灑下這方世界,他想,這一戰,他必不會輸!
玉質的月眼雲沌突然自公子曦身上飛離出去,公子曦見狀顧不上身上的傷也跟着去了。
天地劫雷與烏雲滾滾之天相即将散去,星澤暫時不會再有什麼大的動蕩,亡靈那邊有臨魂,也能暫時壓制,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但足以善後,隻希望簡菁華那邊可以順利,不然星澤與堕神息川不會那麼容易合并與融合的。
被公子曦惦記的簡菁華因為有了息汀止的幫忙得以有喘息的機會,他們幾人護着軟軟躲避着追殺,堕神息川衆多勢力的圍攻他們能保住性命已經是萬幸了,萬不可與之正面對抗,就算有息汀止、婁星宇、焚奕祈、南烨無迹和夙扶衣等人,也無法确保能從他們的正面對擊下逃生,所以他們隻能一面掩護拖延,一面伺機逃命。
簡菁華将懷中的軟軟交給婁星宇,又将生機精華露一并交給他,鄭重的交代:“息汀止相信你,我也信你!我把軟軟和她的藥一并給你,請你一定要将軟軟帶到歸去來兮公子的身邊!”
簡菁華又将命玉解下系在軟軟身上,“靜涏,帶軟軟回家吧!”
然後頭也不回的入了息汀止的環靈碧玺陣,他陰差陽錯修了天清水府的功法,在如此緊要關頭,他可以替息汀止坐鎮于陣法死門處,有同源的環靈碧玺加持,殺伐之氣會加倍,息汀止的力量亦是會疊加,隻是他到底能撐多久,就看他的氣運有多強了。
婁星宇還沒有走多遠,就見一道素衣身影急速而來,待他反應過來,公子曦已到了身前,伸手感知了一下昏迷的軟軟,看了眼與月眼雲沌一處的命玉,“是你引我來的?我早說過,我們死不了,倒是你們一個個......”
“息汀止那邊還沒有解決?”
公子曦透着澤翎月華望着前方眉頭輕皺,婁星宇雖不知眼前人是誰,但大約能猜得出,又見昏迷的軟軟下意識的抓住公子曦的衣袖,回答:“攔截人數太多,且都是多年隐世不出的高手,息汀止怕是勝算不大。”
碧玺劍自空中飛回,公子曦便了然了,“跟我走吧,你和她的情況似乎都不好。”
婁星宇猶豫了,公子曦見此,道:“放心,那邊自有人相助,你再不處理身上的傷,怕是就要廢了。”
人還沒動,公子曦也不催促,将命玉拿起用靈力送了出去,“保命的東西都送了,他們不會死的。況且,主使人還動不了那些大氣運者。”
所謂大氣運者,受天地庇佑,得天道偏愛,因為被卷入了他們的計劃籌謀之中,他們受到的保障隻會多,不會少。是以,對于一心想要結束這些陰謀的天道來說,他們絕不會死,至少現在不會。
如此,婁星宇便放心了,跟着公子曦去了歸去來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