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這道街巷,便已離開鏡城主道。
此處燭火沒有主道上那般多,僅有的四五隻被擺在每戶人家的大門口。
許是無人主理,他們便自己放置,方便家中之人歸來時,得以看清門戶。
幽長昏暗的街道上,戎令的聲音蕩悠悠在空中漂浮,回旋,被吹來的晚風送向少涘這邊。
是以少涘剛拐過街角,便聽到她拖着疲憊的聲線,高一句,低一聲地喚着‘徒弟’二字。
少涘緩緩啟唇,深吸一口氣。
又吐了出來。
她跟着戎令前行。
就這麼看着,她一路走,一路問。
被靠近的人或是不耐,或是冷漠,更有甚者罵罵咧咧向人推開。
直到戎令的腳步停到一間破敗小屋的門前。
這間小屋,大門歪歪斜斜挂了半扇,僅憑一點軸體連接門框,剩餘半扇不見蹤影。
擡頭望時,屋頂堆着的瓦礫磚塊俱是殘片,明晃晃給屋内開了扇天窗。
從這個角度望去,昏暗房屋的角落裡,隐約可見一團火光,零星幾點火花蹦出來時,還夾雜着調笑吹噓聲。
戎令徑直推開門,擡腳邁了進去。
此時的她,腳步踉跄,神情癡傻,看東西直勾勾地盯着一處,身體像飄一般朝着盯着的那處移動。
乍一看十分滲人。
就像現在這樣。
她進門之後,緊盯着那夥人,朝火光處挪動腳步。
那裡盤坐着三四個枯瘦幹癟的老頭兒。
“這兒是我和徒弟的住處。”
難得戎令清晰的突出一個完整語句來。
許是她不加掩飾的目光令人着惱,又或是這句話像是随手拈來,接機找茬。
反正話音剛落,那群人便三三兩兩的望了過來。
其中一人撂了句髒話,咳出一口痰朝地上吐去,随即挑挑揀揀,從火堆中拎起根尚在燃燒的木棍,面朝戎令的方向站起身。
“滾!”
這道身影方走至半截,便弓着腰被彈飛出去。
衆人循聲望去,瘋瘋癫癫的戎令身後還跟着一男一女。
少女神色陰沉,身旁男子隐在暗處,不辨喜怒。
這下圍坐在火堆旁的幾人對視一眼,皆站起身來,朝這邊圍靠過來。
“滾。”
少涘心平氣和,再次重複。
緊接着幾人的身體便不受自己控制,被牽扯着朝向門外走去。
遠處被彈飛的那人見狀,四腳并用爬出了那扇破破爛爛的大門,惹得僅剩的門扇發出不堪重負的嘶啞。
戎令像是才注意到少涘和阿牧兩人,見此情形呆愣一瞬。
不知是不是神思歸攏片刻,她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少涘幾眼。
随即‘撲通’一聲跪倒,膝蓋落在地上掀起層層浮灰,她緊緊抓着少涘的裙擺,臉向上仰望。
“您是仙人吧,一定是,一定是。求求您,幫我找找我徒弟好不好,她自小身體就不好,每晚都需輕聲哄着才能入睡。沒了我她會害怕的。”
“求求您,求求您,幫我找找……”
戎令歪着腦袋,神情一瞬間迷茫。
“她……”
她大睜着眼,面目驚恐。
半晌,一滴淚落了下來。
緊接着便以手撐地,擡起一邊膝蓋,腳踩回到地面。另一邊如法炮制,站起了身。
向着鏡陵門的方向走去。
步伐堅定。
回到那座金碧輝煌的牌樓時,鑲嵌的陣法亮起一瞬。
少涘看到,戎令身上那些在城中摸爬滾打的血迹與浮灰,盡數消失。
她撿起了被自己丢下的外袍。
披回到身上。
整理好衣襟後,她彎腰拾起發冠。
将頭發歸攏,束了起來。
等戎令在鏡陵門内的宴會廳前站定後,她又變回了鏡陵門門主。
那位熱情好客,豪邁灑脫,好友遍天下的門主——戎令。
這個戎令,隻記得自己丢了件愛物,卻不知這愛物究竟是什麼。
少涘此時已經滿臉陰沉,跟在身旁一路沉默的阿牧罕見的歎了口氣,擡起手揉了揉自己因皺起時間太久,而有些緊繃的眉心。
“這人……”
背對兩人久久站立,未曾動彈的戎令聽見響動晃了晃身體,似是想要轉過身來,隻是剛偏過半個腦袋,太陽穴就被人用手抵住。
指尖冰涼,襯在周圍昏暗暖黃的燈光中有種異樣的觸感。
“醒。”
少涘含了口血,半仰頭,神色淡漠的發出指令。
“好歹也給我點面子,門内門外打了一天了,不如坐下來喝杯茶?”
戎令帶着笑意開了口,玉蘭香浮浮沉沉,飄在空中。
“我讓你給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