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向前一步,接替尊者回答了任老這個聽上去有些像是在找茬的問題。
任老聽到反問後愣了一瞬,他輕輕搖了搖頭,小聲反駁着:“不,那些都是人,能被治好的人。”
“若是任老指的是那些屍塊,幸得貴人出手,已将那些穢物全部清除。”
青竹向着少涘等人的位置遙遙附身,像是在為海底救助一事進行感謝。
少涘瞬間便明白了,青松青竹都是靈體,隻會根據主人的所思所想行動,現下這也是尊者在向幾人道謝,感謝她們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
阿牧卻皺着眉瞪了青竹一眼,随即那根線頭又纏上了少涘的手腕。
【阿姐别聽他胡說,我沒有把那些東西全都清除,他瞎說的】
【我…】
少涘覺得這個字阿牧微妙的停頓了一瞬,像是在猶豫。
【我不是這麼殘忍的人】
聽到這個奇奇怪怪,又可有可無的解釋,少涘的表情有些扭曲,誰說清除這些東西就算殘忍了。
但她更想聽這個大熱鬧,所以隻是回頭看了阿牧一眼,并未答言。
場中央的任老一撩下擺,直接席地而坐。
他仰面望着屋頂,呆愣了好長時間,久到圍坐在他周圍的人都開始怒目嗔視,他這才有了些細微的動靜,他輕輕眨了下眼,末了兩行清淚從眼角流出。
“這樣啊,也好,也算是解脫了。”
此刻的任老與海底時的歇斯底裡完全不同,像是有了看透百态後的通透與釋然。
他好像放下了什麼。
“既然如此,老夫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任老看向尊者座位下方的何先,他沖着那個位置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何先一看到任老向他招手,腳步立刻就動了。
台下一道聲音傳來:“何先!你被他害得還不夠慘嗎!”
何先卻置若罔聞,看也不看别的位置,眼中隻盯着任老,呆呆地走了過去。
當他走到任老面前時,反應過來這個站位,隻有自己低頭才能看到任老的面容。
而這一舉動,對任老而言,十分不敬。
何先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迅速單膝下跪,壯碩的身軀就這麼老老實實的窩在任老身邊。
任老笑了笑,擡起手從他的額頭順到發尾:“孩子啊,是我對不起你。”
他的笑容溫暖和熙,像是回到了當年初時将何先帶回到島上那時的滿足。
但後來都變了,充滿了猜疑,忌憚,和不信任。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任老都不用回想,他根本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何先踉跄着推開房門,身後跟着一閃而過的,是尊者的袍角。
屋内,任老還未來得及藏好,手中握着的那些各地收來的招魂法器。
和床上散落着的破碎屍塊。
他想,就是那一天,自己在房中給故去的小兒招魂,應當是陰差陽錯,招到了北地那些數量龐大的屍群。
這才緻使尊者那日離開海邊前往北地,卻恰巧撲了個空。
而踉跄着推門而入的何先則是告訴自己,他為了給妹妹試藥,胡亂配了些方子在自己身上嘗試,不知用錯了哪一味,緻使眼盲。
幸得路上好心人幫扶了一把,這才能摸到任老家中。
雖然何先如此言說,但為了保險起見,任老還是将法器和屍塊都收攏好之後,再拿着藥走向廳堂中的何先。
可那一瞬,何先望過來的眼神中,是帶着亮光的。
任老心内亂糟糟的,完全是大腦控制着四肢給何先把的脈,脈象顯示,何先一切健康。
自那之後,這亮光日日夜夜的晃着任老的心神,晃着晃着,就晃出了個他認為絕妙的好主意。
既然兩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卻都隐忍不發,那就湊做堆好了。
以何先的資質,自己能将他引薦給尊者,哪怕隻是做個藥人,那也是他的福氣!
自己既然給了他這福氣,那他就該對自己千恩萬謝,感恩戴德才是。
周遭一片寂靜,任老帶着懷念的聲線落下,尾音環繞在屋内。
慢慢的,有人在下面交頭接耳,講述着當年的故事。
傳言中,數十年前,任老并不是孤身一人。
那時,他有妻有子,夫婦二人皆是醫術通達,故此常年帶着孩子遊居各地,方便醫治天下百病。
據說,北地那場瘟疫初時發作,還未橫行的時候,任老一家子便在那裡…
那時見過他的人都說,他一家子都長得好看,看着年輕。
現在這幅樣貌,想必是招魂時經受了不少磨難。
“師父,當年,我不知那是尊者,她給我吃了一劑丸藥,說是可以暫壓毒素,這才能讓我堅持到找您醫治。”
何先悶着腦袋低聲為當年的自己辯解。
“但我确實,在初進房門時,是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