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被兩茫洲來往的船隻放到岸上後，便馬不停蹄的用符咒轉移到魇城。

這一路上邵鹿拽着少涘遠遠的走在前面，恨不得跟身後墜着的阿牧隔上十萬八千裡。

但這些都無妨，因為少涘帶着兩人回到自己在魇城中的家時，兩人都愣在了門前。

阿牧自然也不差這追上幾步的距離。

少涘清楚的記得，自己前十年所居之處就是這裡。

魇城，懷王府。

而現下的懷王府大門啟開一條縫隙，蛛絲纏繞其上，灰塵已經落滿厚厚一層。

就連原本懸挂其上的匾額都被人打下來半邊，隻剩半個歪歪斜斜的挂在上面。

看上去好不凄涼。

少涘與阿牧對視一眼，确認了這就是因為少涘恢複記憶後引起的亂象之一。

兩人不敢耽誤，推開門打算先在這裡将就一晚，待找到少皚之後便迅速找回第三塊靈魄，離開法器。

唯有邵鹿進了門之後一臉好奇的打量師妹之前的居住之地，拉着她滿府亂跑，詢問少涘的童年趣事，與她和師父第一次相見的地方在哪。

少涘的童年沒什麼趣事。

有的，也不過是那些不敢開口的期期艾艾，以及哪怕做了王爺的女兒，也終日不敢出門的無奈。

但與少皚的相見…

少涘想了想，将邵鹿與阿牧帶到了最深處的一間院落。

那裡，是自己曾經居住的地方。

少涘懶得講，更懶得把臉上剛貼好的符紙撕下來，幹脆借着不要錢的靈力将當日事迹給二人化了出來，讓他們自己看。

就這樣，啼哭聲在這間破敗的院落中響起，雕梁畫棟的景象覆蓋住了這片荒蕪。

永安元年，南州魇城，一名女胎呱呱墜地。

接生的穩婆将她裹進早就備好的褥子裡，抱給王妃看時，手都是抖的。

“禀告王妃，小郡主放聲大哭時，唇邊隐隐可見金光閃動……”

自那日起，世人皆知魇城懷王育有一女，珍貴至極，凡一應所需之物家中早已預備齊全，故長至八歲外人無緣窺見其面。

唯有懷王及王妃，還有專門安排伺候的四名婢女知道，小郡主長了一張凡張口必應驗的嘴，好的靈，壞的更靈。

“阿彌陀佛，終于能把這位小祖宗送走了，你們可不知道，我每天伺候她時都心驚膽戰的，生怕她一個不順心就說出些什麼話來咒我。”

“要我說還是大姑娘太好性兒了，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好的壞的都極易應驗便自行封了口，要擱那些狂三不着兩的人，還指不定說出些什麼東西呢。”

意有所指的言辭繞在四人之間，最開始起頭那個小丫鬟面上一紅，跺了跺腳向院外跑去。

其餘三人也不瞧她，隻躲在角落默默注視着院子中央那一大一小兩個雪人。

殊不知此處動靜，早已落入二人耳中。

大雪人輕聲笑道：“聽聽，管理有方。”

女童卻不理她，徑自從袖中掏出早就折疊好的紙張，再三猶豫後未曾拆解，胡亂塞進身邊牽着自己那人的手裡，随後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等着她的反應。

許是冬日裡日光太盛，女童擡起腦袋也看不到那人的面容，隻能眯縫着半隻眼往後退了退，避開泛着光暈的太陽。

頭頂模模糊糊傳來一聲輕笑，那人蹲下身來，将紙重新又疊回原狀，塞還到女童袖中，甚至還細心的幫忙理了理袖邊的翻毛。

“怎麼不說話？”

女童固執的又将疊得四方的紙抽出來，預備再次塞進那人手中，卻不料伸到空中的手落到一個幹燥溫暖的掌心裡被收緊。

“我不大識字，看不懂你寫的什麼，直接告訴我。”

約莫是覺着太過生硬，那人又換了副溫柔的語氣哄騙道。

“可否？”

【騙子。】

女童在心裡暗罵一聲，她剛剛聽到笑聲了。

“偷偷罵我？”

那人站起身來順了順裙擺，走進屋内張望一番，随後走到了書案前，将袖子翻折兩下開始研墨。

“沒關系，我也聽不到，但你想要做什麼，需得告訴我。”

“親口。”

說完這句話，屋内便沉寂了下去，隻剩墨條在硯台上劃動出的輕微細響。

女童跟了進來，依舊睜着那雙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案幾前的那人，似乎在無聲對峙。

半晌，終是有人敗下陣來，張了張口。

許是長久不曾說話，這一張竟未曾發出聲音，女童蹙了眉頭，端起桌上的水潤了潤喉嚨，再次張開了口。

“一定，要走嗎？”

一句好好的話被斷了兩截，聲音喑啞不成調。

對峙的這段時間裡，案幾前那人也磨好了墨，提起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字。

女童視線内隻能看到那截消瘦的腕骨，以及被腕骨帶着，晃動的寬大衣袖。

“對，要走的。”

那人吹了吹墨迹，再次蹲下身來與女童視線平齊：“你在這裡不開心，你的家人也察覺到了，他們希望你能平安順遂，開開心心的過完這一生，所以一定要走的。”

女童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隻是視線虛虛被遞出，不知落到了何處。

好在她并未呆愣多久就被展開攤到面前的紙張拉回視線，上面半幹的墨痕襯出遒勁的兩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