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不害怕嗎,怎麼敢過來?”
少涘聽完這段往事,皺着眉頭光明正大的打量這位婦人。
她身量不高,站起來頂天也隻到少涘脖頸,加上十分瘦弱,底下頭時,頸椎處一段一段的骨頭突出得過分,被燭光渡上一層金,就這麼明晃晃的紮人眼。
面前的人也就比自己大上四五歲的樣子,現在平靜無波的神情卻有着暮氣沉沉的死氣。
“我爹娘當年和我說過,他們是在别的地方被大官救了,一路打聽才知道這是位王爺,是特地來這裡定居的。”
“他們覺得,王爺人很好,比他們這麼多年走南闖北下來見過的所有大官都要好,他們不信王爺是要逃跑。”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但我發燒後醒來時,床邊隻有婆婆和順子哥,我爹娘都不見了。”
“那他們說過的話應當就算作是遺言了吧,既然是遺言,那還是要聽一聽的。”
婦人擡起頭,面朝着少涘抿起嘴角,細微的弧度讓她整個面龐的線條變得柔和。
“你…”
這一笑,笑得少涘有些難受,她張口後停頓了一瞬,才想到該說些什麼:“你家中人都安置好了嗎?”
婦人點頭:“不勞費心,雖說大家對我有些怨言,但死者為大,街裡街坊的都幫我料理好了。”
“我想去拜一拜。”
少涘想了想,還是決定去一趟。
她想,可能這幾日就要下雨,空氣沉悶至此,也該出去走動走動,換換腦子。
少涘帶着重新穿好罩袍的婦人從後門隐身而出,繞過正街上人流穿梭的長棚,來到轉角處那間院落。
這裡的樹蔭連帶月光也一起擋在外面,白天望進去時是昏暗的,夜裡看時猶如深淵巨口。
巨口的正中央,亮着兩盞蠟燭,燭身是白色的,底座是泛着黃色亮光的銅。
一同被照亮的,還有正中間的奠字。
“棺材呢?”
少涘轉頭看向婦人。
婦人徑直上前,從袖口中掏出兩個針腳細密的荷包放在奠字下方。
“這裡,瘟疫死的人,是不能下葬的。”
說罷,她上前點起三根香擺了擺插在香爐,複又點燃三根,遞給少涘。
少涘對着拜了三拜。
頭低下去時,她心中無比平靜。
說不上來的感受,好像她是個局外人,心中竟掀不起一絲風浪來。
将手中燃起的香插在香爐裡時,她看到那女子脫下孝帽,放在荷包旁疊好,随後走向床邊,背起包袱。
“你想去哪?”
少涘出神得望着婦人鎖門的動作,眼神直愣愣的,說出的話不帶任何感情,仿佛根本沒有過腦子,隻是這句話到嘴邊,便順其自然的說出來罷了。
“不知道呢,四處轉一轉,說不準找個風景好些的地方就住下了。”
婦人好像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思考了半晌才回答了少涘,等她說完時,兩人已經離開小院有半條街的距離了。
“叨擾您半日,在這裡再為今日晨起之時的事給您道聲歉。”
從祭奠完之後,婦人像是變了一個人,先前的苦大仇深與死氣沉沉去了大半,心緒平和的與少涘提起早上的事情來。
少涘搖了搖頭,也不說無礙,也沒有痛斥。
隻是搖了搖頭。
兩人之間的氣氛再次沉寂下去,就這樣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城門口。
少涘是第一次來這裡,最開始和少皚離開魇城之時,站在家門口就被少皚施了法,轉瞬便到了日雨山,回來時是自己親手貼的符,直接站到了府跟前。
連帶位置都與少皚帶她離開時一模一樣,一步都不曾變動。
現下到了城門口,她才知道,為什麼婦人會說,這裡沒有人會進來。
城牆上諾大的門洞,被零零散散的枯枝石塊,堵得嚴嚴實實,根本沒有可供人出入之處。
婦人撕下身上的隐身符,雙手奉還給少涘,在少涘伸手接過時,再次抿唇笑了笑。
“對了,還有一事,城中有幾位善人,當初王爺逃往城外時,便是他們得知消息帶人将他抓了回來,後來張大師也是他們從外面請來的。你們若是真的沒有惡意,可以去求求他們幫忙。就在王府的對角,城那頭。”
婦人支起胳膊,遙遙的指向魇城中與王府呈對角之勢的東北面。
随後她也不等少涘回話,便轉過身,朝向那片沒有出入口的門洞走去。
她爬上兩根枯枝,踩在一塊石頭上,撸起袖子費勁的推開一塊碎石,外面有一束極其微弱的光芒照了進來。
婦人回身朝下方的少涘笑了笑,緊接着彎腰鑽進細微的洞口,消失在少涘面前。
少涘背手站着,看着斜上方那一身的白,徹底被吞噬。
她攤開手,掌心躺着的是一小截斷開的香灰。
王府内,阿牧靠坐在床上,拿着少涘悄悄塞給自己的符紙發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