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京城食肆裡的小二見多識廣,也不敢說現在這個場面他能看出個一二三來,他小心翼翼端上菜品,撒腿就跑,生怕多留一秒聽見什麼不該聽的,就會被留下胳膊腿兒之類的玩意兒。
天外天的菜乃京中一絕,雖不及蕭北燃的小廚房,但勝在新鮮别緻,就比如面前這道翡翠小排,軟爛不油膩,十分可口。
四四方方的桌子上暗潮湧動,守在西邊的謝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低頭啃排骨,吃得滿嘴是油,蕭北燃坐在他旁邊布菜,堆得碗都冒尖兒了,還時不時提醒他擦一擦嘴巴,喝口芙蓉湯順一下;乞顔日珠坐在東邊,臉蛋通紅,手攥住侍女的袖子,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活的!活的!侍女:……公主你少去市井聽那些渾話;乞顔律在北邊,duang大一隻,挂着畫皮垂首倒酒;而南邊……
“好他個張庭耀,要作死嗎,還敢挑釁,真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了!不把姑奶奶放在眼裡!”
白玉秀聽說張庭耀一大早晨就找晦氣,馬不停蹄地提着鞭子趕來,卻沒想到已經結束戰鬥,一腔怒火沒地方發洩,隻能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哇,姐姐你好厲害哦,你都不怕那個人的啊。”乞顔日珠搖着白玉秀的袖子,語氣裡滿是崇拜。
白玉秀不知道這個姑娘是誰,蕭北燃簡單介紹了兩人的身份,互相認識一下。這個烏桓小公主的話讓她十分受用,白玉秀輕咳了兩聲,收了收聲音,道:“這算什麼,今天是他運氣好,跑得快。之前,這個鞭子,對,就這個,就直接抽他臉上了,你仔細看他那張豬臉,現在還有疤呢。”
白玉秀甩出鞭子,連比劃帶說。
乞顔日珠是一個合格的小迷妹,不管白玉秀說什麼她都能誇出花來,配合着溢出崇拜的眼神,十分少女:“哇,姐姐你好勇敢啊,這把鞭子也漂亮。你可以教我用鞭子嗎?我也好想像姐姐一樣勇敢啊。”
“當然可以,你想學随時來找我。”
乞顔日珠小手摸着鞭子,道:“那姐姐,我學了這個鞭子,是不是就沒有人敢在這裡欺負我了。”
“還有人敢在我的地盤上欺負你!?你直接報我的名号,我看誰敢再放肆!”白玉秀在家當小妹妹當慣了,忽然冒出來一個需要她保護的人,瞬間正義感爆棚,恨不能把乞顔日珠别在腰帶上遊街示衆,昭告天下這是她要保護的人。
“姐姐,你可真好,有你保護我就放心多了。”乞顔日珠握着她的手甜甜笑道。
謝甯就着茶水邊啃排骨邊看了場戲,乞顔日珠是假天真,可白玉秀是真傻啊。可見,作為茶香的既得利益者,當事人是樂在其中的。
乞顔律臉上挂着和煦的笑,就像是看着妹妹胡鬧的溫柔兄長。然後他收回目光,瞧了蕭北燃一會兒。
“少将軍别來無恙啊。”
先帝在世時,蕭北燃曾帶領大軍鎮壓過叛亂的草原部落,他所到之處,叛軍絲毫沒有還手之力,皆引頸就戮。其中就有烏桓部族。
那時,蕭北燃還是提槍馬上頂天立地的少将軍,而今卻坐在輪椅上,困于京城。他卻說别來無恙四個字。
笑意吟吟說出這麼惡毒的話,當真找死。
謝甯當即冷下臉來,轉頭瞧他,又看看手裡的骨頭,他可以瞬間擊穿他的喉嚨。蕭北燃又給他手裡換了一塊骨肉勻稱的小排,捏着他的手往嘴裡送了送。
“先帝仁慈,聖上隆恩,是以此時能在京城再見烏桓王子,且并無當年倉皇逃竄之态,可喜。”
乞顔律嘴巴笑得更大了,他撐着下巴笑到桌子都在顫抖,似乎這句話有什麼魔力。
白玉秀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乞顔律,不是你吃飯就吃飯吧,笑什麼笑,别把口水噴在菜裡,别人還吃不吃了。
乞顔日珠不讓她繼續看,拉着她的手回來繼續研究鞭子的三十六種用法。
“中原繁榮昌盛,我族皆向往之。少将軍英明在外,律也早有結交之意。”乞顔律終于笑夠了,把酒杯放在蕭北燃手邊。
蕭北燃看都沒看,原封不動推回去。
“怎麼?少将軍連一杯酒水也不肯賞臉嗎?”乞顔律似乎很受傷。
“備孕。”蕭北燃嘴巴裡面吐出兩個字。
謝甯手裡的小排一個沒拿穩掉在地上,他彎腰下去撿,藏住自己忽紅忽白的臉色,心虛ing。有些不好意思,随口敷衍張庭耀的話,竟然被蕭北燃給聽見了。
謝甯頓時心下戚戚,這不能勾起蕭北燃的傷心事吧。
蕭北燃攔腰把他拔起來,道:“掉在地上的就不要吃了。”真可憐,以前在家的時候不知道遭多少罪,又拿起一塊最大的肉放在他手裡。
謝甯推回去,蕭北燃推過來,放心吃,吃完再點,不夠把廚子帶回家。
謝甯又推回去,“嗝,飽了。”
他要帶蕭北燃離開這張讓人不愉快的桌子。
*
謝甯分析烏桓兄妹找上他們的原因,難道是因為蕭北燃曾經手握重兵,而今賦閑在家,地位暧昧尴尬,起了拉攏之意?
朱祁良與他們之間的關系出現什麼問題?他一力促成烏桓族前來,但烏桓兄妹卻廣抛橄榄枝,恨不能逢人就給一根,饑不擇食,連蕭北燃都不放過。
和親?誰和親?王子還是公主?總不能給老汗王挑選妃子吧。
蕭北燃從盥洗室出來,頭發上還帶着水珠,一滴一滴順着發絲落在地上,中衣質地輕薄,能透過絲線的間隙看見起伏的肌肉。
平時摸着是軟的。
他見謝甯坐在床邊啃指甲,眉頭皺得老高,他過去拉出手指,給他把啃破的指甲磨平。
“怎麼還不睡覺?”蕭北燃身上沐浴後的雪松香味撲面而來,把謝甯包裹其中。
謝甯小臉擰成倭瓜了,換一隻手繼續啃,蕭北燃搶出來,拍了一下,壞習慣。推了他一下道:“去洗臉。”
謝甯順勢忽地站起來,攏了攏外衣,道:“我今天不方便,不跟你睡了。”
蕭北燃:啥?你說啥?沒聽錯吧?傻小子撐傻了吧。
謝甯:“你先睡吧,我去廂房。”
謝甯轉身就跑,就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蕭北燃:……他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