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德眼前一亮,盯着那把劍不放。他隻見過宰羊刀那種粗笨的武器,那種刀和這把劍放在一起就像是阿芙洛狄忒和她鄙陋的火神丈夫(好吧,拿愛之女神和劍作比不太恰當)。
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伊西多爾頭也不擡道:“說實話這也不是我的,如果你喜歡,以後送給你。”說着,他拔劍出鞘。
那把劍筆挺、莊重、優雅,色澤銀亮,嗡鳴聲悠遠,一瞬間持劍者經過加持,威壓感撲面而來。不得不說,他的氣質和姿儀很像這種劍的主人。
然而那年輕人端詳一番後隻是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放下手裡的劍,“咣當”一聲随意擱在那個火盆上。
随後他拿出剛剛買下的一瓶藥,隔着木塞子聞了聞,皺起眉頭,很快放到穆拉德面前:“味道很濃很純正。這是貝都因牧民在沙漠裡找到底一種植物,羊吃了它就會暈頭轉向,吃多了就會昏死過去。這瓶藥是用這種植物提煉出來的,如果你用了,想必不會很痛。”
穆拉德伸手去打開瓶子,裡面是暗綠色的液體,一股沖人的味道,他忍着多吸了幾口。這時伊西多爾踢了劍柄一腳,又是“咣當”一聲,它正好翻了個面,開始加熱另一邊。
“現在扇自己一個巴掌,狠一點。再告訴我,痛不痛。”他的語氣現在随意而冷漠,像極了那種兼職醫生。
男孩照做,狠狠用右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很響。好家夥,沒有預想中火辣辣的痛,隻是暈。剛才就暈,現在更暈了。他被帶得晃蕩了兩步,被伊西多爾抓着肩膀才堪堪穩住。
“不痛。”他含含糊糊地說。現在發現自己舌頭也大起來了。真要命,聽說喝醉酒也是這個樣子(可惜虔誠的穆\斯\林不準攝入酒精),而且他還有一種奇異的、暈乎乎的幸福感,像人類先祖阿丹在伊甸園遊蕩。
“很好。”手術前的醫生沒有施舍病人一個眼神,聲音沉穩裡透着一點自信,甚至還有病态的興奮。他彎下腰,剛想從炭火盆裡抽出那把發紅的劍,又問:“你要看着嗎?還是我把蒙眼布給你?”
“看着。”穆拉德答道,“不能預知、沒有準備的痛,會更痛。”他在家裡被父親扇耳光的時候都是睜着眼的。
伊西多爾這才擡頭,贊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男孩覺得,直到現在,直到這一眼,藍眼睛的年輕人才開始把他當人看待。
随後他正式提起了劍,先是擱在男孩左臂手肘處比劃了一下。穆拉德能夠看見滾燙的劍使那裡細小色淺的汗毛燒焦卷曲起來,但一點感覺也沒有。接着他看見伊西多爾高高舉起了劍,完全是劊子手砍頭的準備動作。
男孩死死盯住,渾身肌肉繃緊,額頭上滲出汗滴....怎麼還沒砍下來?最可怕的不是頭落地的瞬間,而是砍頭前的一秒——達摩克利斯之劍懸而未落,它像一百年一樣漫長。
一陣劇痛傳來,他甚至沒看見劍是何時落下的,隻感覺什麼暈頭轉向藥和麻風病的痛覺障礙都失去了效果,這一定比砍頭更痛,一切拳腳和針刺加起來也沒有這一瞬痛。
而此時伊西多爾想的是:位置找得很準,軟骨多骨骼少,磨損也少,劍也很快,傷口平整,以後處理起來會比較方便。他心裡對自己的舉動隻有合理、滿意和将來的結果分析,它們占據了本該為同情準備的空間。好吧,也有一些同情。但他總覺得,少半條胳膊總比将來渾身潰爛要好,如果同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也會這樣選擇。
時間被放慢了,患肢與身體分離了有一會兒血才開始大量湧出來,好多好多,而且越來越冷,現在比疼痛更多的是恐懼。他會不會死?被砍下來的斷臂還挂在架子上,血淋淋的毫無生機,像肉攤的肉。有一天他也會這樣。想到這裡他崩潰地大叫出聲,然後脫力倒下。
出乎意料,他沒有倒在冰冷的地上,而是一個人懷裡,出奇地比母親的懷抱更溫暖。伊西多爾用自己的身體支撐着他,手頭動作不停,迅速用鉗子夾起那塊燒紅的馬蹄鐵烙上傷口,隻是很快速的烙一下,流出來的血就少了很多。與斷臂之痛比,烙鐵帶來的灼痛就是小巫見大巫了,穆拉德又痛又累,支持不住軟癱下去。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感覺有人把自己放到床上,這張床比自己家的柔軟,一隻幹燥微涼的手撫上他額頭,仿佛有鎮定的作用,他不那麼害怕了。
伊西多爾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比以往更溫和平靜:“我自作主張砍了你一隻手,所以成年之前,我會對你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