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感到一種顱内超載的眩暈,不得不把劍插在地上,扶着劍站定,死死掐住額角保持清醒。
原來是逝者的記憶,它們也會改變他,比方說口音。他“回憶”起這人叫伊西多爾,是個希臘商人的兒子,來黎凡特做生意,結果路上兵荒馬亂和家族的商隊失散了,就和難民一起湧向提爾城,結果在路上人群中爆發了痢疾,死了很多人.......
等等,痢疾?那不是瀉死的嗎......他低頭看看衣裳,很幸運,沒有那種污迹,隻是覺得罩袍裡的褲子有點沉甸甸的.......
然後他從帖撒羅尼迦買的亞麻及膝内褲的夾層裡摸索出了十幾枚第納爾金币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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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爾城内,伊西多爾的房間内。
穆拉德剛剛醒來,發現額頭上擱了一塊浸過冷水的毛巾,腦袋渾渾沉沉,喉嚨裡很幹澀。
伊西多爾正在收拾東西——看來昨晚他是打地鋪的——迅速瞥了他一眼,“哦,你睡了快一天了。醫生已經來過了,他說處理得還不錯,有點炎症發燒是難免的。你還很痛嗎?”
左臂失血過多有點麻木,他稍微動了動,麻木感褪去,簡直比昨天更痛,攪得他表情扭曲,都要叫出聲。而且他感覺左手還在,就安靜地擱在亞麻床單上。
年輕人見狀湊了過來,檢查了一下紗布,沒有移位滲血。于是他又拿來昨天的瓶子,那種萃取液,讓男孩聞,“再好好睡一覺。”這便是他的安慰,盡管臉上依舊一片冷漠。
伊西多爾坐回短了一條腿的凳子上,凳子很矮,還沒有床高,坐在上面顯得有些局促,簡直像小孩子的搖搖馬。要不要給他喝點水再睡?他想。而且昨天他買了烈酒,但根本沒用來給傷口消毒.....應該是忘得一幹二淨了。不過醫生又處理了一遍,不會有什麼差錯。
醫生問男孩的斷臂是怎麼搞的,他說是被一個野蠻的、存心報複的法蘭克士兵斬斷的。可不就是他自己嗎?隻不過現在的身份是個希臘佬....他又一想,沙提永的雷納德部下那群人,也一定幹得出這種缺德事。可他還不知道這夥人已經成為馬木留克近衛軍的刀下亡魂了。
這段時間,前國王,也就是伊西多爾在操心的是錢的問題。他剪開前主人的亞麻褲,把一半金币兌成更碎的錢,因為戰亂時金子價格飛漲,短期内是溫飽無憂了。但難保再出點什麼事,比如說在寸土寸金的提爾城置辦下這麼一個破房間就花了他三分之二的錢(是的,因為以前沒買過東西,他簡直是頭待宰的肥羊)。況且,他也不是個喜歡閑着的人。
起初,他為人寫信讀信,甚至還有魯莽的士兵把軍報拿來讓他讀,有些是截獲的敵軍情報。後來他不滿足于僅能糊口的職業,開始另尋出路。
鮑德溫會講法語、拉丁語和一點阿拉伯語(雖然後者發音不大準),伊西多爾會講希臘語,加起來就是四種語言(現在他還有意向去學希伯來語,盡管猶太人們通常都用第二語言做生意),而提爾城是個大港口,商貿往來很頻繁,于是他就給這裡的生意人打短工做口譯。
再加上他擅長分析戰局形勢,能預測哪裡會陷入圍城,哪裡很快就要淪陷,哪裡會爆發瘟疫,也知道哪座城缺少鷹嘴豆和面包,哪座城沒有制箭的蘆杆和投石器......所以聘請他做翻譯的商人相當于請了個顧問,總能按需求向各處提供應急貨物,批批都能賣得又好又快。
其實他的預測也不是沒有失誤。也有貪财的家夥為圖暴利銷貨去阿克,結果陷入兩軍混戰(因為伊西多爾估測的開戰時間晚了一天半),也有倒黴蛋為了給遠處被困的特裡波利送水結果自己在沙漠中迷路渴死......
但總之,還是有很多人願意信任他的,他感覺自己做顧問的時候比為王時更能被人需要,也更快樂(或許這快樂僅來源于親自賺錢的樂趣)。盡管他還是略帶嘲諷地闆着臉,卻覺得短短幾個月,以前的脾氣給磨掉了許多。當然,這也隻是他自己覺得,也有好些人認為這位新來的伊西多爾平時看上去溫和沉靜,有時會突然變得傲慢刻薄、喜怒無常。
這時門簾微動,一群孩子跑過帶起的風攪動了沉悶的空氣,伊西多爾回過神盯着那裡,他聽見孩子們喊起來:“新十字軍要來喽!耶路撒冷又要解放啦!”
他從矮凳子上起身,掀開門簾走出去,馬上被裹挾進洶湧的人潮——他都不知道這群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歡呼聲震耳欲聾。他吃驚又心煩,緊緊皺起了眉頭,擡頭望向沒有人群被污染的天空,結果發現小巷狹窄的天空拉滿了橫旗,一面紅色的繪着三隻直立的獅子,另一面藍色的排列着幾朵黃色的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