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前他們終于過了一段安生日子。
前線的人們陸陸續續回來了,直到過完複活節都不會想重複那些糟心事:殺不盡的異教徒、早上攻陷下午又被敵軍收複的堡壘、随時被掘開的堤壩以及晚餐例行偷襲.....
蘇萊曼提出的清腸療法也有效果,那些人很快不再上吐下瀉卻能夠正常飲水——盡管還無法進食,至少不會由于急性腹瀉死于脫水。
被暴雨或人為決堤洪水侵襲的人們趕着牲畜來到雅法求助,在英王的首肯下一些糧食被拿出來接濟他們,然而一些十字軍将領認為這是一個愚蠢的提議:他們自己的軍糧都談不上充盈。矛盾重重之下甚至有風聲說很快他們要撤軍,英王下令嚴查消息來源,最後發現一些海路來此的商人,絞死其中兩人示衆,其餘即刻驅逐。
這段時間達芙涅也閑下來,鮑德溫傷勢好轉,摘了肩膀固定,經常去占領她的書房,在鋪了厚獸皮墊的窗台上翻閱那些從亞曆山大圖書館帶回來的書,從上午看到太陽落山,看一會兒睡一會兒,但有時會被冷醒。他突然開始喜歡這些兒時讨厭的東西了,比方說那塊獸皮墊。
“啊,這鬼天氣真他媽冷,要把所有坐着不動的懶人消滅...我在想要不要找個時機還給他們.....”他把卷軸重新卷好向她走去,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臉的。
達芙涅半開玩笑道:“看樣子再還給他們就是戰敗求和的時候了。”
這時她的助手敲門進來,問達芙涅要一些草藥,但哪怕是他這樣的外行人都聽得出這不是治療痢疾的。
“怎麼了?”
“額...一個老人家說她家的狗難産,我推辭不過....”
“讓我去吧。”達芙涅回答道,“以前在家裡的農場有給動物接生的經驗。”
随後她轉向鮑德溫,帶着神秘的笑意,“應該沒有大問題,要一起嗎?”
“我?!”他雖然也想去,卻懷疑地指指自己,右肩以下麻痹感尤在,擡不起來,手也做不了什麼精細活。
“就是遞藥水或者紗布之類的,快點!”她抄起一些瓶瓶罐罐扔進籃子興奮得像要去野餐,“你可别将它們草率處置!石蠟油給我!”
給狗接生的事沒有意想之中的方便,在他看來也像戰場上一樣驚心動魄。戰時百姓過得比士兵更困頓,家裡隻剩一口人,人瘦狗更瘦,沒餓死已是幸事,諷刺的是棚物旁還拴着三頭羊。
達芙涅差點用上了給孕婦的招數。不過最終還是靠從嘴縫間灌羊齒苋等草藥搗碎的汁,再推入石蠟油終于保全了母狗和四隻小狗。
那是一窩突厥牧羊犬,狗媽媽有着蝴蝶狀臉部花紋,身上有棕色大塊斑紋,但是已經瘦得僅有一副大骨架,它幾乎要從薄薄的皮肉下穿出,四隻未睜眼的小狗崽伏在身下吮吸她幹癟的乳/房。
“唉,看這樣子是要給小家夥們喝羊奶了,如果那老丫頭還能産奶的話。”牧民老婆婆說,“要是沒有你們,不知道它們還有沒有命....我這裡值錢貨不多,要是想要一頭山羊或者一桶羊奶,就直接拿吧。”
鮑德溫問她,明明羊也隻剩三頭(根本用不上放牧),拿一頭羊換牧羊犬的性命是否值得。
她說這頭老母狗陪伴她的時光比那幾頭羊更久,在丈夫孩子死後更像是她最後的家人,或許能給她送終。達芙涅推辭說不用給什麼,老婆婆又問她要不要一條小狗,畢竟(或許在她眼中)一對年輕夫妻、将來有一個孩子一條狗,再合适不過,“再說我這羊圈....搞不清是拿狗牧羊還是拿羊牧狗。”
“那就拿羊牧狗吧,”他隻是笑着說,“您需要一些年輕鮮活的生命陪伴。小狗在這裡才會派得上用場。不用給我們了。”
達芙涅有些不解。她覺得這些小狗挺可愛的,老婆婆又不是隻有一隻,更何況她已經入不敷出了。而且,她有點想和鮑德溫一起養狗、帶着狗去打獵,就像他們過去做的那樣。
但他湊到她耳畔輕聲說,“我們都知道,狗不可能陪你到最後的。”甚至任何人都不能。
“那麼你後悔嗎?”達芙涅突然反問,“十年前拒絕我,你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