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和麗陽是兩位公主的封号。
而他,僅是一介四品文官。
直呼公主封号,在大乾,輕則杖責,重則流放。
他是真不明還是假不懂?
驟然間膩雲籠日,長滿蘭草的河岸,清水潺潺,翩飛的衣袂恍若彩蝶隐匿。
楚晚甯眉眼略帶侃笑,輕咬着唇,下意識屏住呼吸,似是自說自話:“這樣的人,求來有何用,你莫要後悔了。”
盯着她眉眼閃過的戲弄,陳肆越發膽大。
俯下身,呼吸交纏,他身上散發的雪松味,似一條牽引線,勾起上輩子的往事。
自父皇賜婚後,婚期定在臘月初七。籌備婚禮這幾月裡,陳肆和麗陽背地裡時常見面,她得知消息趕去的時候,他二人早已暗通曲款。
當時如何處理來着?
哦,好像是掀翻陳府,痛扁麗陽,最後對陳肆隻是警告。
太愚蠢了。
像陳肆這樣清高、自傲,且還有些自大的男人,是有些小心機,以前看不明,如今看不起。
楚晚甯側首,唇角微揚,“你枉顧皇恩,以下犯上,皆乃誅九族之大罪。”
陳肆對她勢在必得,耳鬓厮磨,“昭陽舍得嗎?”
“你似乎對我有些誤會。”楚晚甯推開他,起身往東,語氣分外平靜,“出來吧,把你的人帶走。”
陳肆微愣,驟然直起身子,順着楚晚甯離開的方向看去。
蘭草河岸柳樹下,麗陽站出來,面上雖帶着笑,但眼中卻流露出幾分悲傷和失落。
恰到好處的神情,足以讓陳肆自亂陣腳。
絕大多數男子偷腥時,最害怕被心愛的女子撞見。
陳肆也不例外。
楚晚甯路過麗陽身邊,輕語了幾句:“陳肆的為人不值得托付,你現在悔婚還來得及。”
麗陽淡淡一笑似不在意:“長姐,隻要你消失在他眼前,這日子還能過下去。”
楚晚甯苦笑不語,心中明白,未經愛情毒打的姑娘,總是愛鑽牛角尖。
上輩子,陳肆對麗陽情深似海。可這輩子,命運早已改變,他是否還會忠誠?
麗陽見她眉帶愁憂,以為她愁着無處去,便獻一計,“長姐,父皇對猛虎山的生計很頭疼。如果你真想去,可以在民生問題這方面下手。”
楚晚甯盯着麗陽往前走的纖瘦身影,未着一言。靜立片刻後,方才轉身離開。
猛虎山的民生問題,以前曾聽母後說過。
猛虎山雖是大乾邊境,但也是外敵攻打大乾的突破口,長年兵荒馬亂,住在那兒的百姓幾乎都是邊境戰士的後代。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猛虎山這兩樣啥也靠不住。
母後為此想過很多法子改變,總不能如願。
為何呢?
因母後是六宮之主,後宮不能幹政,遠大的抱負無法施展拳腳,即便到死,也隻能死在冷宮之中,含恨盯着父皇,似在痛斥他獨斷專橫。
楚晚甯踩着六棱石子路,漸漸遠離人群,再次回到母後生前居住的冷宮。
鏽迹斑斑的朱紅大門年久失修,有扇門已經關不住了,那年送給母後的淩霄花爬滿牆角,郁郁蔥蔥。
正欲折下一支把玩,原本寂寥無音的院子突然掉落一片碎瓦。
楚晚甯立刻收回手,循聲而望。
見是父皇獨自一人走在冷宮各處,将就着雜草亂石,走得有些慢。
路過淩霄花下,眉眼被暮色暈染,像是畫中谪仙一般。面上深情微微泛黃,猶似陳舊的往事簿,訴說着眷戀與哀愁。
他忽然止步,回身望向小軒窗,仿佛透過它看到了昔日的愛人,顫着步子,跌跌撞撞地朝她奔來,口中喃喃:“晚晚……”
男人嘛,總喜歡做遺憾的表象蒙蔽自己的薄情。
楚晚甯心無波瀾,借着他對母後的舊情,擊潰他的假象,“母後已歇在猛虎山,守護一方子民。父皇,兒臣亦與母後同心,願為猛虎山盡綿薄之力。”
楚雲霸深深看了她一眼,恍惚間坐在青苔橫生的台階上,歎息道:“母女倆都和這淩霄花一樣志存高遠,朕留不住她,也留不住你啊。”
楚晚甯眼睫微垂,聽得他繼續說道:“罷了,你愛去便去吧,日後苦了累了,莫說朕逼你的。”
她訝然擡眸,見他扶額輕歎似蒼老幾歲,鬓邊已生出幾許銀絲來。莫名的眼眶泛紅,緩緩跪下,朝他磕了幾個響頭,低聲道:“父皇保重。”
随即起身快步朝院外走去。
楚雲霸忽然出聲:“慢着!”
楚晚甯腳步微頓,回眸望向他,心如墜石般猛地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