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這略帶責備的五個字，仿佛幾顆大石砸在頭頂上，壓得楚晚甯腦子混沌一片。再看姜衢寒那黑如鍋底的臉，她擔憂地瞥向山火重災區，大氣都不敢喘。

楚晚甯也不知今日這山風是怎麼了，想她來祭拜母後十多年，每年燒紙都有風，倒也沒有哪年像今年，能将火燃得這般熊烈。

半片山青煙滾滾鳥獸四散，楚晚甯怕自己真要耽誤事，壯着膽子上前暗暗思忖片刻，“将軍，您所言何意？”

姜衢寒也不瞞着，“我們正追捕山匪頭子。”

向來知曉楚晚甯行事招搖，卻不想竟招搖成這般，光是祭奠母親也能讓整座山的生靈陪葬。

他撐着樹幹站起，巡視四方，在矮樹叢折下一把青枝，往火源方向去。

楚晚甯意識到自個闖了大禍，仿若天塌，旋即也不顧着山火兇險，小跑着跟在他後方，“将軍，您傷勢過重，山火既因我起，也由我滅。你在旁歇着，我來。”

姜衢寒低眸，如刀鋒般銳利的眸光輕易剖開她的僞裝，窺見她心底的愧疚和恐懼，輕輕推她一把離火勢遠些，“你是公主，比萬物珍貴。”

她頓時氣得跺腳，趕忙也折一把青枝加入滅火行列中。

動作雖不如其他人那般沉穩有力，倒帶着股倔強和不甘撲打火焰。

直至黃昏時刻。

山間最後一星火光滅去，确認再無重燃的可能，大家夥才敢放下手中工具癱坐在地。

楚晚甯長舒一口氣，可胸口的一顆心依舊懸着。

轉身看向姜衢寒，發現他正倚着樹旁，面色如紙，顯然是傷勢加重的緣故。

她扔下青枝，并未多言，快步走到他旁邊伸手欲要扶他。

他卻避開她，走到衆将士前。

伸出去的手就這麼懸在半空。

姜衢寒顧及不得楚晚甯，趁着能睜眼的片刻，當即安排接下來的事宜。短暫的幾句話說完，便眼前一黑，整個人重重栽倒在地。

楚晚甯懵了一瞬，這剛滅完火還要人繼續追捕山匪頭子也就罷了，怎的還打算讓人送她回宮？

雖心下嘀咕，但楚晚甯還是拒絕他人護送，直接下命令讓人将他送去她暫住的行宮。

待衆人看清下命令之人，登時怔在原地，面露不喜，活跟見腌臜物似的。

好半日才想起姜衢寒事先安排的任務，一群人分三波，傷勢重的人暫回村落養傷，傷勢輕的人就聽從楚晚甯的命令将姜衢寒挪去行宮，毫發無傷的人便去追捕山匪頭子。

看着衆人有序地分開行動，楚晚甯暗暗佩服姜衢寒領兵能力。

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黑松鎮梨花村。

村中炊煙袅袅，孩童玩耍打鬧，還有婦人提着菜籃子疾走歸家時，突然望見馬車停在開滿淩霄花的茅草屋前，忍不住停下腳步觀望。

空氣中彌漫着柴火和泥土的氣息，楚晚甯深深吸了口氣，這味道似乎能将她的思緒拉回遙遠的過去。

她和母後站在茅草房前，目光掃過眼前的村落，梨花早已凋謝，枝頭隻剩下青油油的果子在微風中擺動。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夾雜着孩童的嬉鬧聲，顯得格外甯靜而真實。

她回過神來推開門，屋内陳設簡單，卻收拾得井井有條。

一張木桌、幾把竹椅，牆角堆着些農具，牆上還挂着幾串風幹的菌子。

“還是老樣子。”楚晚甯低聲喃喃，指尖輕輕撫過桌面上那層薄薄的灰塵，行至窗邊，推開那扇略顯陳舊的木窗。

窗外是一片菜園，幾畦青菜長得正旺，旁邊還種着幾株迎陽花，赤金花盤在落日餘晖下熠熠生輝。

楚晚甯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或許，這正是母後一直以來所追尋的安甯。

思及母後，楚晚甯恍惚一瞬，頓又想起門外傷勢過重的姜衢寒，連忙出了門，恰好看到他的手下将他背進來。

她欲伸手幫忙把人放下，可或是怕眼前這人也如姜衢寒那般不領情，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來，幹脆前去推開耳房門，方便人進屋。

那人把姜衢寒攤平在床，迅速從懷中掏出一瓷瓶，倒出幾粒白色藥丸塞進姜衢寒口中，顯然對姜衢寒這種情況并不陌生。

随後，他轉身看向楚晚甯，神色平淡而冷靜，道：“公主，屬下去請大夫，您幫着照看好将軍。”

聽得冒昧恭敬的話語，楚晚甯亦是楞在門口好一會兒，方才點點頭。

那人得到回應，已經出了門，匆匆往村落行去。

此時，天邊的晚霞絢爛而深沉，微風拂過發梢，帶來幾絲涼意，似乎也激醒她混沌的記憶。

指尖撫過姜衢寒的眉梢，憶起八歲那年仲夏，他随姜父入宮請命。

挨近冷宮的啟祥宮突然走水，梁木坍塌時，燃燒的碎屑和滾燙的木炭砸在她的背上，灼熱的溫度幾乎将她烤焦。

十一歲尚還是孩子的姜衢寒奮不顧身沖進火海，将她和麗陽救出來。

當時他傷得很重，大火燒穿他背部的衣裳，露出焦黑的皮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