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山更甚,直接昏死過去,吓得楚晚甯趕忙跑來查看究竟,“青山大哥,你怎樣?”
倆孩子異口同聲道:“姐姐,爹爹無事。”
“你們又不是大夫,哪裡知道爹爹無事。”
“因為這是爹爹第五次倒下了。”
“……”
“那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是哥哥,叫顧繁樹。她是妹妹,叫顧明枝,我們是龍鳳胎,今年七歲了。”
這時,打下手的婦人又跑出來,見顧青山昏厥在地後,二話不說便拉了楚晚甯進屋,“姑娘,瞧你身上有貴氣,快去幫我們壓一壓。”
具體壓什麼,楚晚甯不懂,隻聽過宮裡妃嫔生産時,總愛請父皇過去,說是有龍氣壓着,那些妃嫔們便能順利生産。
婦人道:“再這樣下去,她可能就…”
後邊的話,沒敢繼續往下說。
楚晚甯心裡清楚,再這樣下去,桃花可能就會一屍兩命。
望着梁間懸的驅邪銅鏡,楚晚甯掏出母後臨終前留下的犀角梳,塞進桃花手裡,“姑姑,母後答應給你打造的梳子已經造好了,看,就在你手中。”
劇痛如海潮漫過咽喉,窗外桃樹結的果實突然變作一顆顆碧玺點綴在那人頭上。
那年十二歲生辰,那人允諾要給她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梳子,要在她出嫁時,親手幫她梳頭。
她等啊等,等來的卻是那人病死冷宮的消息。
她攥住楚晚甯的手,眼角落下一滴淚,很快隐匿在枕頭裡,“皇後娘娘,您看窗外的桃子快熟了,記得叫青山摘下來給您嘗嘗…”
死過的人都知道,此刻桃花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了。
楚晚甯借着母後的身份,刻意學着母後當年和桃花說話時的語氣,道:“桃花,來年帶着繁樹、明枝、瓊花和公主一齊來看我吧…”
繁樹、明枝和瓊花是母後生前打趣桃花時說是要給孩子取的名字,本來以為桃花不會當真,再聽到那龍鳳胎取了其中兩名字以後,便知桃花心意了。
桃花無力道:“娘娘恕罪,公主到猛虎山多日,奴婢都未曾去探望過…”
“無妨,來日方長。你加把勁兒把瓊花生出來。”
在旁的穩婆急得快要發瘋了。
桃花總算回過神,倏地握住犀角梳咬緊牙關,卯足一口氣使勁。
“看見頭了,再加把勁兒!”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過去,瓊花的啼哭擊碎屋内緊張的氛圍。
桃花身子一軟,已然睡了過去,但那把梳子仍舊被她緊緊握着,梳齒紮在她掌心印出無數道深紫痕迹,就仿佛那些記憶,藏在心中久久。
“姑娘你看,是個男娃娃,和她娘一樣多好看啊。”
楚晚甯本想抱抱瓊花,奈何膝蓋酸,一直趴在床邊起不來。穩婆直接把瓊花抱過來塞進她懷中,笑道:“多習慣習慣,将來自己有了孩子,也就不必手忙腳亂了。”
楚晚甯望着襁褓中那張皺巴巴的小臉,指尖還未觸到,便已顫得不成樣子。
瓊花的啼哭像一根線,牽扯着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淚水忽然模糊了視線,恍惚看見上輩子那個雪夜,也有這麼一個娃娃在她懷中動着。
罷了,桃花大喜之日,想這事作甚?
楚晚甯抱着瓊花放在離桃花遠些的位置,給二人蓋上薄被,掖了掖,再和穩婆一同出門。
顧青山此時已蘇醒,正倚着桃樹聽穩婆交代注意事項,興許還冷着,筆直的雙腿仍在發顫。
她低眸含笑,目光穿透桃林,突然瞥見一抹玄色身影,牽着馬遠遠站在外邊。
暮夏的桃子散着隐隐的果香在她鬓邊搖晃。
她擡手拂開橫斜的桃枝,卻見遠處疏影搖曳處,玄色衣袍獵獵翻飛,那人步步朝她走來。
望着那道颀長身影,楚晚甯輕笑出聲,“将軍也來讨一杯喜酒喝?”
玄鐵護腕折射着冷光,姜衢寒的神情和以往那般别無兩樣。
他順路摘下高處的一顆桃,行至她跟前,将桃子放進她手中,對她的調侃不予理會,卻也不敢正眼瞧,隻道:“手下飛鴿傳書,稱麗陽公主收到奏折後遭陳家刁難,盛怒之下,踹廢了驸馬。”
楚晚甯有些詫異。
麗陽自小溫婉賢淑,無論他人如何惹怒她,也隻會自個生悶氣,甯願氣死,也不會動手傷人。況且,驸馬是她執意求選的,當初也說愛他勝過一切,怎的不過月餘,麗陽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她很難想象麗陽能做那等子粗魯之舉。但即便做了,也做不到那般狂暴去踹廢驸馬。
肯定是姜衢寒手下出差錯,亂說亂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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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連着幾日驕陽似火,連風都帶着炙熱拂過後花園。
碎金灑落水面,波光粼粼,荷葉上尚還有零星點點暗紅的痕迹。
一群大夫提着藥箱步履匆忙地穿梭于長廊之中,額間汗如雨下,卻無暇擦拭,隻顧着跟緊擔架,前往别院。
後花園的清涼閣,碧紗窗棂間清風徐來,珠簾輕輕搖晃,閣内暗香浮動,青煙氤氲缭繞。
麗陽倚着金絲并蒂蓮軟枕,指尖輕輕摩挲着信箋上熟悉的簪花小楷。窗外嘈雜紛亂,鬧得府中人仰馬翻,卻捍不動她心頭翻湧的思緒。
“麗陽親啟”四字映入眼簾時,她仿佛看見長姐執筆時微蹙的眉頭。
淡淡的山茶花香萦繞鼻尖,是長姐慣用的熏香,聞時,讓她雙眸含酸。
長姐的字迹依舊清秀,卻比往日潦草了幾分,想來是匆匆寫就。
信中提及猛虎山困境,提及所需資源,也提及對付陳家人的技巧。
斑駁的光透過梧桐葉在她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她将信箋貼近心口,垂眸掩去翻滾的狠厲,恢複到長姐在時那純粹天真的模樣。
她勾唇淺笑,似是長姐在身邊,禁不住将自個的想法道出:“光是趕他們出府還不夠,欠我的,傷你的,我會在他們那裡一一讨回來。”
再純粹的眼眸,也擋不住心間的恨意,慢慢的,慢慢的,那雙眼便紅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