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對齊青蘭總有許多沒有依據的期待,在他眼裡,也許齊青蘭生來就該是天下第一。
齊青蘭想,這也太誇張了,再溺愛子女的父母怕也沒那麼自信。
他别别扭扭地扯了扯衣角,嘟嘟囔囔道:“師尊,不要說了。”
林照赤紅的身影竟有些褪色。
齊青蘭瞥了眼謝璆鳴,扭扭捏捏:“至少等謝璆鳴走了再說。”
謝璆鳴肩膀抖了抖。但他悶着頭,齊青蘭看不到他嚣張的笑臉。
林照的目光也落到謝璆鳴身上。
謝璆鳴肩膀不抖了,擡頭正色道:“我領胥一回盟。”
說完,動作麻利地綁好昏迷狀态的胥一,再跳到玄羽龍鱗鳥脊背上,用匕首切下頸肉。
齊青蘭瘋狂用眼神暗示:記得教小琳給他留一口。
謝璆鳴龇着牙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接受暗示,腳下生風,瞬間沒影。
鬧騰了一晚上的地方冷清下來,齊青蘭摸了摸鼻子:“我跟明師兄也說一聲,不用跑了。”
單孔竹笛卻先一步亮了。
“師兄!”祝君酌語氣挺激動的,但到底剛受過傷,聲音很虛弱,“師兄你還好嗎?”
“沒事啦,師尊來救我了。”齊青蘭輕快的語氣一轉,“倒是你,沒關系了嗎?”
祝君酌道:“躲過了緻命的地方,也已經止過血。謝師兄剛和我們說了情況,明師兄和我馬上回來找師兄。”
“不用不用,你們先回去休息,我跟師尊很快也回……”齊青蘭停頓,問林照,“師尊,回扶風林嗎?”
林照颔首。
齊青蘭開心道:“我跟師尊很快也回扶風林。”
竹笛裡片刻的安靜。
祝君酌道:“嗯。”聽起來情緒跌了下去,“那我在秋素峰等師兄。”
他掐斷了通訊,平日裡來去飛行的修道者慢悠悠地靠腿走路。
“師尊也聽過銀珠響環的事?”齊青蘭問。
林照放慢腳步,配合徒弟的磨磨蹭蹭:“那是何物?”
齊青蘭不急着解釋:“師尊不知道?那師尊是如何找到我?”
“剛結束任務,在回來的路上。”
齊青蘭暗暗撇嘴,原來是路過啊……
林照繼續道:“感覺你在附近,就來看看。”
齊青蘭:“師尊還能感應到我?”
林照道:“隻要你在附近,我便能找到你。”
若換一個人說這句話,齊青蘭大概要抖掉三層雞皮疙瘩,并大罵對方腦子有病。
這什麼登徒子的強大跟蹤技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能隔空定位人。
但這話由林照說出來,齊青蘭覺得沒毛病。
不止沒毛病,簡直就是在說林照和他是天造地設的好師徒!
齊青蘭心裡的小人轉圈圈,且本人也很想繞着林照轉一圈。
他又想,自己也挺有病的哈哈哈。
齊青蘭勉強正色:“師尊單能發現我,還是誰都可以找到?”
林照道:“隻你一個。”
齊青蘭嘴角壓都壓不下去:“所以師尊隻把我帶回了扶風林,對不對?”
林照眉眼放松,鼻梁上的小痣也顯得溫和:“嗯,我在找你。”
“找我?”齊青蘭以前沒問過師尊為什麼把他抱回扶風林,也沒聽師尊說起過為什麼選擇他,兩人仿佛都抱有“本該如此”的想法,糊裡糊塗過了數十餘年。
林照道:“以後你會明白的。”
“現在不能講?”
“你還沒長大。”
齊青蘭被噎:“我再過個十來年就是百歲老爺爺了。”
林照含笑:“那我便是千年老怪物了。”
他很少開玩笑,又或者雪山一樣的人冷不丁說一句玩笑話,沒人意識到他在說笑。
齊青蘭被逗樂了:“師尊騙人,門主說師尊來扶風林都沒到兩百年。”
林照道:“我一來就是峰主。”
齊青蘭被一句沒有炫耀意味的炫耀搞得笑不出來:“師尊當了八百年的散修?”
林照垂眼看齊青蘭的腰間,那裡懸着逐水劍。
“不是散修。”他說,“也不止八百年。”
林照就站在齊青蘭身側,但齊青蘭下意識覺得,這個人離自己好遠。
不是距離的遙遠,也不是感情的遙遠,是像等待一樣的遙遠。
“師尊……”齊青蘭喃喃道。
林照視線上移,和齊青蘭目光相接:“抱歉。”
“怎麼突然道歉了?”齊青蘭不解。
“說了很多說不清的話。”林照說道。
赤離峰的峰主服很薄,風一吹,就模模糊糊勾勒出颀長纖瘦的身軀。他沒再說下去,不清不楚的話依舊不清不楚。
但齊青蘭不欲追究下去。
他對林照保持一百分的信任,這種信任超越父子、師尊、摯友種種感情,就好像他們生來就應當是一體。
這種話,齊青蘭當然是說不出口的,因為實在矯情得丢人。
可不止今日,過去無數個刹那,齊青蘭都有過類似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