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非面色不善。
他純黑的雙瞳深不見底,注視着相擁的兩人,看不出情緒,随風飄動的紅衣像一簇不聲不響、但熊熊燃燒的烈火。
齊金玉讪讪放下雙手,又背到身後摳手指:“那個,師尊……”
他不小心咬到舌頭,痛得他憤憤不平。
他和祝君酌清清白白兩個人,心虛個鬼啊!
祝君酌也注意到來人,當即停止戰栗,略一偏頭,斜過來的眼神裡一瞬冷厲。
他主動離開齊金玉的懷抱,不夠穩當地站起來,通紅的眼眶殘留着水漬,兇神惡煞,卻又不堪一擊。
“你居然也來了。”祝君酌粘着泥土的玉白衣擺略顯狼狽,“知道自己是一把劍,就巴巴地追過來了?”
齊金玉扯他衣角,叫他别這麼說話。
祝君酌不理他。
晁非亦是不言不語,他的眼神停留在齊金玉身上,不為祝君酌所動。
祝君酌愈發激動:“晁非,你是不是忘了,你在躲他,你在拒絕他,你在讨厭他!”
“我從未讨厭過他。”晁非語氣平淡,“我隻恨過我自己。”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祝君酌的笑聲戛然而止,突兀的安靜裡,他冷漠道,“你是該恨你自己,吊車尾的峰主大人,你赢得了誰?”
他此刻盛不下太多惡意,全數釋放出來。
“你不出面不就好了!你一輩子躲着不就好了!憑什麼……憑什麼你隻有一個身份就夠了?你憑什麼勝過我?你為什麼要去赢?”他五官猙獰,俊秀的臉面目全非,卻又在餘光掠過齊金玉時,突然溫順下來的目光如同凋零的花瓣,“青蘭師兄,我以為我有機會的……”
祝君酌輕輕呼喚,齊金玉硬着頭皮接下祝君酌過分溫柔的目光。
“青蘭師兄。”祝君酌又叫了一聲,身姿恢複挺拔,就像是又有了峰主的傲骨,“我随時等着……等着你也愛我的那一天。”
齊金玉僵硬地松開手:“你别……”
你别等了。
祝君酌卻不肯聽完,揮袖招出靈劍:“我回晁家等你。”
劍柄上墜下醜陋的小蘭花,三百年前的劍穗完好如初。
祝君酌的手指撩過劍穗,不待齊金玉再說什麼,禦劍而走。
無恙河奔流如舊,仿佛一切不曾說起過,仿佛一切不曾發生過。
……但怎麼可能!
齊金玉現在心情很複雜。
對祝君酌的感情感到驚訝,為祝君酌的眼淚感到難過,為此時此刻祝君酌留下的爛攤子感到無所适從。
“師尊來了啊……”齊金玉回避現實般說廢話。
晁非倒是配合他:“西境的印記都找到了,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
齊金玉尴尬地笑:“啊哈哈哈我也都結束了,不用……”
“嗯,你不需要我。”晁非道。
短短六個字,齊金玉聽出了各種各樣的意思。他像個被抓包的負心漢一樣瘋狂解釋:“不不不,我需要,我需要師尊!剛剛就是個意外……也不是,剛剛……剛剛……”
齊金玉找不到合适的說辭,蔫頭耷腦道:“我跟小酒沒什麼。”
晁非依舊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你喜歡誰都無所謂。”
齊金玉瞪大了眼,說不出話。
什麼叫無所謂。
他試圖解析。
無數答案從大腦中穿過,留不下一個字。
他陷入一片空白。
晁非又道:“我隻是你的一把劍,沒有權利說三道四。”
河邊的溫度似乎變低了。
齊金玉問:“你說的是真心話?”
晁非再次不回答。
他總是這樣。
緘口不言、默不作聲、隻字不說。就像一把沒有感情、也用不着感情的劍。
……不用“就像”,晁非原就是靈劍照寂。
他黑得沒有一點雜質的眼,比劍更無情。
齊金玉情不自禁升起反抗的情緒。
他想,我把你當師尊,你非要當一把劍。你不想要我當徒弟,那我就當你劍主。不管是什麼身份,我要聽你說話。
齊金玉拿出當魔尊時學會的上位者氣勢:“你說過你不想讓。你不想把我讓給祝君酌,你說出來,告訴我,我沒有允許你逃避。”
涼意蔓延的河畔是他的寶座,他正襟坐于其上,仰面看晁非,不帶半分弱勢。
站着的人瞳孔動了動,有了半分潰敗。但晁非很快收拾好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軟弱,硬聲道:“說出來就有意義?”
齊金玉嗤地笑了一聲:“你大可以說說看。”
兩人莫名形成了對峙的氣場。
齊金玉進攻道:“說,你想見我。”
風忽地卷起來,翻起的河水拍在岸邊,竟發出好大的聲響。
背靠無恙河的齊金玉在一聲聲浪潮中逐漸撐不住氣場。
沒辦法嘛……他總歸是徒弟嘛……
比起齊世淵,他隻是齊青蘭和齊金玉而已。
他又沒有劍和劍主的概念。
他就知道這人是他師尊。
和師尊對峙……
他到底在對峙什麼啊……
輸人又輸陣的齊金玉投降:
“不說也沒……”
“想見你。”
诶?
诶诶?
诶诶诶?
背後的水浪散去,他不自在蜷起腳趾,支支吾吾道:“就算是我的劍,不用那麼聽我的話。”
他偷偷摸摸瞟晁非,晁非在看河。
“不是聽話。”看河的晁非心思不在河上,“我有話想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