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歌也在看,看到晁宥力透紙背的文字,又從舊書堆裡翻出一本。
裡面寫滿了晁滿有關太陽精火的猜測,但每一個猜測都被她否定。
“滿滿姐還在研究這些?”
“她寫了這麼多年晁家的考題,不思考點什麼就難受。”
齊青蘭翻來覆去地看。
晁滿的字迹潇灑,寫到暴躁時,尤其的龍飛鳳舞,沒幾句話,又自己勸住了自己的脾氣。
“她原可以成為修真界第二個煉化太陽精火的煉器師。”黎歌道。
齊青蘭心裡一陣揪緊:“抱歉,滿滿姐和我們一起進的秘境,可……”
黎歌打斷:“我不是指責你,滿滿也不會。隻是可惜,她跟你本可以成為當世的晁宥和齊世淵。”
“滿滿給謝璆鳴鍛過一把槍,給時方留了許多文稿,給我做好了最後一張琴……隻有你,還什麼都沒有,她想給你鑄一把劍,但直到今天,也沒能送給你這世間最好的劍。”
齊青蘭摩挲着舊紙張:“我很久不用劍了……我明明告訴過滿滿姐了,我不用劍了……”
視線倏爾迷蒙,低落在紙張上的水珠洇開了鐵畫銀鈎的幾個字。
趁黎歌不注意,齊青蘭擦了擦眼睛,卻發現,在落下一滴眼淚後,他的眼淚已經流盡。
從公孫琳開始,從明淵開始……沉重卻觸摸不得的一股氣壓在心口,不斷膨脹、膨脹,不斷擠壓五髒六腑存活的空間。
他或許本就不算活着。
如果不算活着,又要如何痛哭。
齊青蘭強撐着笑了一聲:“滿滿姐不要考慮我呀,她該去拯救蒼生。”
黎歌也跟着輕笑出聲:“那她肯定要抱怨我們這群沒用的東西。”
“沒辦法,誰叫她最聰明。”齊青蘭合上書,“她會找到太陽精火的煉取方式,她會成為對付原初魔修的最大功臣。”
黎歌神色微變:“有其他的原初魔修?”
“有,但也算找到解決方法了。”齊青蘭抱着書,“門主與我前些時日拜訪了天道宗,得到的信息已傳遞給其他四門之主。你是岑居主的親傳,回過琴居後,岑居主想必都會告訴你。”
他說起盡墟之海與暗日之地,也說起數千數萬年的争鬥和拘回印。
“太陽精火克制天下諸邪,原初魔修也不能幸免。所幸晁宥前輩遺留下的太陽精火仍有些許……不過,若能煉取更多,大概能更好對付暗日之地封印的原初魔修。”
黎歌的臉色似乎慘白了些。
齊青蘭察覺到黎歌的不對勁:“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黎歌偏開視線,“我就是突然想到,晁宥前輩的太陽精火不是早就用完了?”
齊青蘭當然不可能說是從自己魂魄裡扒出來的,打了個哈哈:“齊門主與晁宥前輩是至交,從齊門主私庫裡找出點東西不奇怪吧。”
齊世淵身為門主卻窮得叮當響,存不存在私庫還另說。
黎歌沒做反駁,又問:“拘回印何時切斷的?”
齊青蘭道:“宿宗主脫困之後,就幾個月前。”
黎歌灰色的瞳孔死水般沉靜,他說:“哦,這樣啊。”
兩人沒再多聊。
黎歌帶上晁滿和文稿奔往顧凜城,齊青蘭轉身走向沒有目的地的下一程。
死去、醒來、重逢……
而今,齊金玉終于明白了黎歌當時慘白的臉色。
黎歌知道晁滿去過盡墟之海。
去盡墟之海,為他尋找煉制琴弦的材料,給他做一張獨一無二的七弦琴。
此去,也許再無魂歸。
所以,黎歌也追向了盡墟之海?
黎歌找到海底的暗日之地了嗎?
黎歌在暗日之地見到滿滿姐嗎?
……
可暗日之地裡,原初魔修集結,黎歌是不是去了那裡,才變成如今的模樣?
齊金玉想,假如他不曾說起暗日之地………
黎歌不在此地,齊金玉無從對峙。
而即使黎歌就在這裡,齊金玉又該如何問起?
晁氏墳冢前,齊金玉恍惚從過去抽身。
面對數百年未有變化的木偶宿千行,齊金玉慣常彎了彎眼:“宿宗主也在啊。”
“來看看傳聞裡煉化太陽精火的修士。”宿千行道。
齊金玉:“晁宥前輩身死異鄉,此處不過衣冠冢。”
“我知道。”宿千行扶着輪椅的木把手,操控輪椅轉過點弧度,“我也來看看天賦足以比肩晁宥的修士。”
齊金玉斜斜看過去。
原來,他們已走到了晁滿的墳冢。
山風凄凄,月色暗淡。
桐木琴闆刻字成碑,題字“吾妻晁滿”。
齊金玉轉過身去,正面朝向墓碑,看幾捧鮮花圍着碑木。
墓碑不夠高,比晁滿本人矮了很多。齊金玉不太習慣這樣的高度,微低下頭,脖頸發酸。
他說:“可,滿滿姐也不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