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中巴車上
暴雨過後,山清路明,傍晚的雲朵非常柔和,被風推着前進。
泥濘的路上,一輛破舊的中巴搖晃着經過,上下左右起起伏伏,濺起泥浪,剛被暴雨沖刷幹淨的車身很快又沾上泥巴。
車雖然一副要散架的樣子,但裡面很熱鬧。
或許是因為,今天這條進山的路上從天而降了三個非常年輕的新面孔。
…
駱安甯黑着臉,無法接受上午還在學校訓練的他下午居然出現在這裡。
但已經上車了,根本沒有其他退路。這附近根本和原始人居住的地方一樣。
車裡的環境更差,很多人在抽煙,他掐着腿忍住暴起抓下煙頭按進他們鼻孔的想法。
也不知道還要坐多久,他的注意力從斜前方那個黑色的後腦勺,逐漸集中到自己的膀胱。連水都不敢喝。他一邊罵,從他的第一個小弟開始,一路罵到最後一個,整個人一邊跟着車晃動。
另一邊,從賀時驕一言難盡的表情看,他也不好過。除了适應狹窄的座位、讓人搖頭擺腦的颠簸、車上難聞的人味煙味兒外,他甚至還需要承擔社交的義務。
隻有祝明沉,适應十分良好,甚至有種回家的感覺。
他在副院長闫宗的親自招待下,注射了Alpha專用的抑制劑,貼好了特制的腺體貼,此時散發的氣息和普通Beta無異。按賀時驕的說法是,在這種地方僞裝成最普遍的性别,行事會更加方便。
此時坐着一輛普通中巴,混在一群和普通人無異的Beta中,仿佛穿越重生的不是他,而是賀時驕和駱安甯,他好像正帶着這二位,行駛在回福利院的山路上。
但他有些别的憂慮。
剛才在飛行器上時,017說着話,突然就掉線消失了,到現在也沒有出現。這家夥居然連它自己都不知道和他的鍊接是有範圍限制的。
好在之前收拾行李時,他讓017把一些資料下載到了《指南》自帶的記錄區,現在還能打開。
但他還是不放心。上車後就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借着終端的掩飾,抱着能記一點是一點的心态開始看。
…
乘客們對突然出現在途中驿站的年輕Beta非常感興趣。
他們一行三個人。金發的那個皮膚很黑,長腿伸開坐在最後一排,嘴裡一直在罵人,時不時眼露兇光,所以沒人敢過去和他說話。
最惹眼的那個,黑頭發,坐在窗邊,沉默寡言的,一直戴着耳機在看東西。他那片的空氣都像是純淨的,顯得和車裡的空間極度疏遠。
他身邊坐着個銀發的,一直看着大家微笑,倒是讓人更不好意思越過他去找黑發的搭話了。
于是實際上,能夠回應他們各種詢問的隻有這位叫小賀的銀發少年。從一日三餐聊到宗祠,從養豬聊到對象,基本上是對牛彈琴,兩邊不在一個階層,互相聽不懂。
但在賀時驕溫和的承接下,這場臨時社交也算是詭異地進行了下來。
車向前行駛着,颠簸導緻的咔哧咔哧的摩擦聲不絕于耳。車裡的人各自在交談,前面的中年人和賀時驕講了一路自己那個Omega兒子因為家裡出内鬼以及交友不慎,被拐賣到山裡夜店的故事,這是祝明沉聽到的第十八遍。
一切混合成規律的白噪音。
他靠着窗,看向外面,已經出山了。天空似乎經過一個節點,一下子沉下來,陰霾無比。
厚重的雲層遮住了整片天空,層層疊疊,聲勢浩大。整個世界,也仿佛失去染料的氈布一般,在昏沉的霧霾中,逐漸變得接近黑灰相間一般的顔色。
他垂下眼。
這種天氣,今晚恐怕要下雪了。
賀時驕向坐在前面的大媽比了個暫停的手勢,他看過來,聽見身邊人變得清淺綿長的呼吸聲。
那人已經合上了一直在看的終端,睡着了,身上傳來的皂香非常清澈。鼻梁間散落着垂下的黑發,看起來蓬松而柔軟。
車裡開燈了,一車的人都籠罩在暖黃色的光線中。那人的睫毛也染上了金色,像一片碎金泛起的流光。他的眼底,藏着一抹淡淡的青黑,看上去有些疲憊。
賀時驕頓頓地看了許久,眼裡全是這個人的倒影。直到大媽叫了一聲,他才轉過去溫和地笑了笑。
他解開安全帶,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輕輕地給身邊人蓋上:“繼續說您的故事。我們小聲些。”
“哦哦。”大媽繼續說,“就是這樣,小甜就這樣被他那個下三濫的四叔騙到那裡端酒,都說是端酒,但再也沒回過家,嗚嗚……誰知道他現在怎樣?到底是不是端酒?我們村裡好不容易就出了這一個Omega。”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賀時驕說,“您有去尋找過他麼?”
“我每隔幾天都要坐一次這趟車,他四叔就是在這條路上把他弄丢的,我的小甜……嗚……”
“我和你說哦,小賀,不止如此……”
天徹底黑下來。
這時,汽車的後尾處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音,突然一個刹車,急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