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周末，學校給出王軒陽和曹慧早戀的處理結果是将王軒陽調去了别的班。

一是為了安撫王軒陽媽媽，他媽媽堅稱自己兒子早戀是被女生勾引的，而且在班上還被其他同學欺負，這種話傳來傳去很容易演變成校園霸淩，對學校聲譽非常不利。

二來崇德是明令禁止早戀的，雖然不能保證分開後兩孩子不會再來往，但表面上震懾的措施要有。

發生這種事，她們班主任也挨了批評，聽說還扣除了當月的獎金，林敬馳則在家反省一周，一周後，回到學校，正好趕上學校組織高一高二春遊。

對這種難得的校外活動，大家既開心又期待，就像被關久的鳥可以短暫自由地飛出去了。

前一天，學校超市迎來了空前盛況，程菡去得晚，貨架上好多零食都被掃蕩一空。

好在她要求不高，能填飽肚子就行。

在被挑剩下的貨架前走馬觀花地轉了兩圈，她最後買了一瓶八寶粥，兩個面包，一瓶水和一條原味的阿爾卑斯糖。

這次春遊的地點高一安排在郊野公園，每個班由班長或其他班幹部帶隊，早讀結束在升旗廣場集合，排隊出發。

那時候，春遊還不叫什麼研學，沒有後來那麼多豐富的項目，就是大家一路看看春光，到目的地後，每個班自行安排，想做遊戲的做遊戲，想唱歌唱歌，什麼活動都不想做就輕松愉快地聊聊天，或者安靜地坐在草地上曬曬太陽。

她們班主任張志宏是個随和的人，隔壁班已經開始才藝表演，她們班沒有任何強制的項目。

張志宏之前和她們說過，高中三年學習，免不了艱難苦悶，他希望她們隻在學習上煩惱就夠了，學習之外，能舒心就舒心一點。

大好年華，總該留下一點美好的記憶才是。

她們班選了塊風景不錯的地界，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吃零食，聊天，還有下棋，打牌的，牌是雷項明偷偷帶來的，隻要不來錢，張志宏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程菡沒加入她們的活動，獨自找了個安靜沒人的灌木叢旁坐下看書。

陽光暖融融地灑下，有幾縷穿過樹葉，亮堂堂地落在書頁間，這是程菡從學校圖書館借閱的。

她一貫很少看課外書，小時候是沒有人給她買，長大一點她覺得成績是最重要的，所有心思放在主科上，其他一律被她認定為雜書。

但這本書挺有意思，叫《紅星照耀中國》，也就是西行漫記。

起初，程菡看名字以為這是一本沉重冗長教育人的讀物，但當她翻開扉頁往後看，她發現它和自己的想象大相徑庭。

作者的語言在客觀真實的同時又不乏幽默和趣味，比如，他寫自己初到西安去拜訪楊虎城将軍，這位草莽出生的将軍和當時很多中國人一樣為家庭糾紛苦惱，他有兩個太太，一個是他年輕時父母為他娶的小腳女人，另一個是活潑而勇敢的女性，是楊将軍自己看中的。

兩人女人互相憎惡，都不願和對方一起搬去新宅住，而楊将軍又無法做出取舍，最後隻能單身在新宅住着。

再比如，後面的少帥張學良，這個愛打高爾夫的年輕滿洲軍閥，從為人慷慨，受人愛戴到不出兵坐失滿洲，屈服下台，被派去“歐洲”考察，再到在歐洲戒掉吸/毒惡習，回國重掌東北軍，開始認真對待自己立下“收複滿洲，為人民雪恥”的誓言。

他們的人生，不再隻是躺在課本裡那段促成國共合作的功績，而是變得豐富，鮮活，有生命力起來。

後來繼續西行，作者在白家坪見到了一個清瘦的男人。他用溫文爾雅的英語同自己打招呼，于是馬上被認出是大名鼎鼎的指揮員□□。而且如何接待自己這個從國外來的記者的問題也解決了。

作者說他是中國最罕見的一種人，一個背離自己階級書生出生的“造反者”。

他頭腦冷靜，善于分析，但當兩人走過美麗的田間時，他又顯得輕松愉快，充滿了對生命的熱愛，一瞬間，讓人感覺像是回到了曾經在南開大學時期飾演女角的那個青年，因為在那個時候，他面目英俊，身材苗條，像個姑娘。

透過自然而鮮活的文字，很難不讓人想跨過曆史的長河去觸摸他們，觸摸那段從風華正茂到心志愈發堅毅不拔的峥嵘歲月。

當然，程菡覺得最有意思的還是主席這一路的波折闖蕩。

童年時，和父親鬥争不休，不愛看經書，愛看《水浒傳》《隋唐演義》《三國演義》等等老師不讓看的禁書，雖然老師禁止，但他會用一本經書遮住偷偷看，看了個遍，看得能背出。

程菡記得汪雅彤上課看小說就是這樣的，用課本或者卷子遮住，原來這種障眼法的小把戲，前人也用過，而且是駕輕就熟。

反叛鬥争的精神是從小就覺醒的，後來，他去到向往的長沙，投過軍，後又思考起讀書。

那時候，報紙上有許多招生廣告，一開始，他被警察學堂吸引，前去報名考試。

考試前，他又看到另一所“制造肥皂”的學校，不收學費還給津貼，并宣揚制造肥皂對社會大有好處，他改變念頭，決定去做一個肥皂制造家，還交了報名費。

但此時他有個政法的朋友出現了，勸他進自己的學校，他們學校的廣告更是誘人，三年學完課程，期滿馬上當官。他又一次交了報名費，并将學校許諾的光明前景寫信告訴家裡要求寄錢來。

本以為塵埃落定，這時候，命運再一次插手進來，這次是商業學堂娓娓動聽的廣告，并且他的另一位朋友勸告他當前最需要的是經濟學家——

看到這，程菡沒忍住，抱着書本輕笑出聲。

原來曆史上那樣運籌帷幄波瀾壯闊的人也會有這樣少年意氣武斷的一面，也會面對各種選擇時迷茫。

漸漸的，陽光有些刺眼了，她背過身，指尖繼續翻過書頁。

突然，好像聽到有人喊集合。

她将書簽夾進當前的頁數，拍拍屁股起身，但下一秒，掌心觸到一抹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