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岡義勇還是為自己舉行了葬禮,在25歲第一天的午後,在簌簌落雪中,他為自己立碑,與墓地中其他水呼師兄弟一樣的黑色石碑,隻不過沒有刻字,他沒有将名字一同埋葬,哪怕這個名字跟随了他整個悲傷的前半生,他還是不舍得将其舍棄,他需要這個名字作為錨點。
這是一場很倉促的簡陋至極的葬禮。很好笑吧,活着的人為活着的自己送葬,他本應死去,他在黑色的石碑與低矮的墓包下埋葬了關于過去的自己的一切,除了刀與面具與無法遺忘也不能遺忘的記憶。
義勇在所有人的墓碑前都燒了紙錢,他一個一個地祭拜過去,小小的十五個雪坑裡,燃燒着白色的一串一串的輕飄飄的紙錢,燃起的長煙在紛揚飛雪中飄得很高很遠。
最後他停在自己的墓前,他掘出一個不大的雪坑,他把剩下的三吊紙錢丢進坑裡,然後丢入最後一根擦亮的火柴,浸過油的紙錢便是在雪中也能被輕易點燃,他蹲在雪地裡,望着搖曳的明黃色的火焰。
等等,似乎有什麼不對,義勇從下巴摸到眼眶,指尖傳來球狀物的觸感。
他在燃燒的紙灰前長回了曾失去的兩隻眼珠和持刀的右手,就好像複制粘貼一樣,與曾經還擁有時一般無二。
眼睛痛、右手痛,酥酥麻麻的像是被螞蟻啃食般的痛,他無力地坐到了積雪上,不吭一聲地承下所有痛楚,左手捂着眼睛,明晃晃的火焰惹得眼睛生理性流淚。
等這一陣痛苦過後,紙錢也燒完了,隻餘下坑底猶有餘熱的灰燼。
義勇離開了墓地,鎖上墓地的門,鎖上木屋的門,把鑰匙随意往大雪中一丢就往山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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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岡義勇花了兩天時間去适應這相當于突然多出來的手臂和眼睛,今天是第三天,他的25歲的第三天。
他行走在陽光下,不懼陽光,這是一個好消息,他沒有變成鬼之類的生物。
他買了一張票,一張火車票,他要遠離狹霧山一帶。
他帶上了日輪刀、狐狸面具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刀是被包好裝在匣子裡背在背上的,他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他吃完一份火車便當,味道和以前吃的沒什麼大的變化。有很多人坐在長椅上等候火車進站,義勇扔掉手裡的便當盒回來,就找不到多餘的位置了,于是他抱着匣子靠在牆角,靜靜等待。
他還活得好好的,斑紋是在透支他們的生命力,但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力好像在那一晚上被灌滿了,甚至猶有溢出。
火車到站了,轟隆隆的行進聲跟着霧白的蒸汽一路進來。
嘩啦啦的人群擠下來,嘩啦啦的人群擠上去。
義勇被人群裹挾着上了火車。
在上車的那一瞬間,義勇感覺自己仿佛穿過了什麼屏障,世界在他的眼中有一刹的波動,人群以光速向後退去,退出他的視線,然後又有一波截然不同的人群蜂擁而至,他沒有動,卻依舊落到了車票上寫着的座位上。
他抵住太陽穴,揉了揉,之後低頭拿出車票,瞳孔緊縮。
“無限列車”
這四個字牢牢扣住了他的視線。
他有些困惑,因為在他的時間線上,無限列車在鬧鬼那一晚上傾覆,被迫退役了,而現在,這趟列車還在運行,最關鍵的是他聞到了鬼的氣息。
自己似乎遇上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他擡眼四望去,昏暗的燈光裡,視野仿佛蒙了一層霧,看不到太多色彩,隻三三兩兩的白色人影坐了五桌,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連呼吸聲也弱不可聞,所有人都昏睡在座位上。
全集中!
左手握上刀柄,他用三年适應了左手用刀,三天時間無法讓他找回右手的感覺,他調整呼吸,拔出刀。
是錯覺嗎?
他感覺到整一節車廂在蠕動,一團一團不知名的嫣紅色組織于一刹那從原本整潔的車廂四壁與地闆、天頂上冒出來,肉團在不斷衍生、蠕動。
屬于鬼的氣息将他團團包圍。
是鬼啊!
多年前的噩夢再度找上了他,他終于有了回到過去的實感。
水色的波紋漫上刀鋒,他想象中的潮水起勢。
水之呼吸,肆之型——打潮。
揮刀即斬,刀鋒帶起潮水,潮水隻一浪,是拍打岸邊礁石的最迅捷的頭浪,深藍色的浪潮将所見一切拍上岸,那不知名的鬼在此車廂裡的身軀被潮水灼燒,鬼的血肉就此消失于潮水下的刀鋒之中。
血肉褪去,車廂顯現出原本的面貌。
義勇收刀入鞘,他靜立原地,車廂裡的人都還陷于昏睡中,看來隻是斬掉部分還是不行,還是得切掉鬼的脖子。
至于人群的安全問題,列車還在行進中,沒有哪裡是安全。或許他應該先去車頭,找車掌停下行進中的列車。
他向前急行,手中的刀不斷落下,整輛車都被鬼的血肉吞噬,鬼的氣息無處不在。
他聽見了打鬥聲,遠遠的從很前的頂上傳來,是刀劍與血肉碰撞的聲音。
他看了眼四周,有朦胧的光亮,于是找到窗,他快步走向窗邊,他跳上兩張座椅中間的桌子,他把窗戶向上推開,淩冽的風一下子倒灌進來,他逆着風攀上窗椽,腳蹬着窄窄一條窗台,雙手吊在突出的裝飾上,一個用力,幹淨利落地翻上車廂頂。
窗戶落下。
義勇站在行進中的列車頂上,灰藍色的羽織在風中獵獵作響,至于那件穿了許久的拼色羽織,他提前将其埋入了自己的墓,走的時候也就沒有帶上了。他需要證據讓人認為他真的死了。
他沒有背刀匣,那太礙事,他把重量有些不太對的刀匣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想來也沒人會偷偷拿走。
他扶着刀,嗅到血的味道,聽見沉重的呼吸聲,于是順着風中傳來的信息,他逆着風在行進中的列車頂上奔跑。
他想起了一封信,炭治郎曾經寫給他的一封信,一封通篇都是無限列車事件相關内容的信。
沒記錯的話,信裡記述了兩個鬼,最初就在的可以操控夢境的下弦壹以及後面突然出現的上弦叁。
義勇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個時間點,但既然來了,擁有了機會,那自然就要試試能否救下那位炎柱,不,應該說一定要救下,那樣爽朗的與他截然不同的煉獄杏壽郎,不該死在黎明之前。
他拉下頭頂的面具,戴好,他記得信裡有說,下弦壹的血鬼術需要眼睛看見才能發揮效用,那麼,擋住視線就好了,再者,他現在還不太适應用眼睛去看,其他的感官要更靈敏。
打鬥的聲音有一瞬的停止。
“煉獄先生!善逸!伊之助!現在沒空睡覺了!快醒醒,求求你們啦!”
是炭治郎的呼求!
車廂頂變得難走了起來,不斷湧現的血肉組織将整列列車包裹,鋼鐵的巨物從此刻起徹底成為了血肉怪物。
義勇将冒出的觸手一一斬斷,但這些血肉組織真的生長得很快,很煩,很礙事。
既然如此,那就凍起來,讓其無法行動自如。
腦海裡很自然地出現這一想法。
義勇雙手持刀,刀尖抵在一處鼓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