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尚未升起，鬼和人都耗在水天一界中。

無邊寂靜中鬼的笑面重回臉上。

“獵鬼人閣下，你現在這副模樣倒是比我這個真正的鬼還要像鬼呀！”整顆頭顱被貫穿的童磨現在也隻能動動嘴皮子和眼珠子了。

虹瞳中上弦貳的字樣淡去了很多，就像是加多了水被渲染開的墨漬，融入虹色之中，模糊到幾乎要看不清字樣，他在流血，他的力量随着時間的流逝不斷流失。

眼珠子是向下看的，看見海面倒映出的獵鬼人，獵鬼人裸露出來的左半邊皮膚密密麻麻滿是水波狀紋路，尤其臉，深藍色水紋已經越過了鼻尖朝右半邊臉進發，獵鬼人的眼中閃爍着非人的銀芒。

聽聞此言的義勇下意識松開一隻手摸上左臉，鬼有鬼紋，獵鬼人有斑紋，但他的斑紋又不同于其他人，不滿足于臉頰一處，總在生長。斑紋在爬滿整個左半身後一度停滞不前，是因為最近使用頻率過高嗎？義勇看向海面的倒影，海面并不是全然的平靜，漣漪微動，倒影随之波動，倒影中人的水波紋已然過了曾經的界限。

隻是自己很清楚再怎麼變異也還是斑紋，自己依舊行走在陽光下，殺鬼時的日輪刀鋒利如舊。

“我是獵鬼人。”他冷淡地警告鬼，手上用力，日輪刀又深入幾寸。不管日後自己會變成什麼物種，至少目前，自己還是鬼殺隊的一員。

刀鋒似乎擦過了聲帶，喉嚨處一陣火辣辣的疼。

不過這點疼痛還阻止不了鬼繼續說話。

“獵鬼人閣下，你說我們兩個究竟誰會先走一步呢？你的力量應該維持不了多久，而我的血也會慢慢流盡，那麼，先撐不住的會是誰呢？”童磨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血液将身軀附近的海水一點點蠶食，一點點染紅。

“死的是你。”一個毋庸置疑的答案，活到天明的隻會是自己，義勇盤腿坐到海面上，左手仍緊握着日輪刀，他不會沉沒，海底的手們托着他用的力量比糾纏鬼的力量還要多幾分。

凪是自己的領域，咒力一邊流逝一邊恢複，維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不是鬼的血在侵蝕海，而是海在排斥鬼的一切，是自己在靠着海的封印一點點磨死鬼。

靜默。

死亡對于鬼和獵鬼人來說都是司空見慣的場面。

人活着多是一件痛苦的事，畢竟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很多時候會不由自主産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的心思，卻還是掙紮着去活到壽命的盡頭。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善人上天堂，惡人下地獄。

萬世極樂教的教徒們天真的相信着這所謂的真言，殊不知蓮花台上被他們稱為神子的教主壓根不信這些，變鬼前後都不信。

童磨在徹底被轉化成鬼的那一刻窺見了人死後世界的真相。

那雙虹瞳看見的不是什麼神明、佛祖之流聖潔的存在，而是宛若扭曲惡意實體化的咒靈，人死後強烈執念所化産物。

他隻在那一瞬間看見了，那一瞬間的畫面他幾百年間不曾淡忘。

于是高高在上不通人性的鬼給可悲的人類降下了自以為是的極樂，他吃掉他的信徒，他将他們融入血肉，他會和他們一直活下去，他的信徒不用再去面對生的殘酷也不用在死後成為醜陋畸形。

共往極樂是件美事，他不懂為何那些被選中信徒來到他面前後會那麼抗拒，一個個都掙紮想要逃走，自己分明是在拯救他們。

自己或許會死在今晚，那些與他融為一體的信徒們也許會在今晚迎來真正的死亡。

鬼死後會成為什麼呢？

童磨平靜地接受将死的現實。血液中由無慘大人賜下的那些正逐漸被手與海逼出體外，自己在漸漸虛弱。

人為何那般恐懼死亡，為何那般恐懼他的賜福。他不理解，天生缺乏情感的人即使變成鬼在人間度過數百年之久也未曾生出半分情緒，天生的無心，後天漫長的經曆也未讓他長出一顆心。

“與我共赴極樂不好嗎？”鬼輕聲喃語，在屬于他的死亡即将來臨之際，童磨罕見的陷入了迷茫。

人死後執念深重者成為咒靈，了無遺憾者回歸天地，等待被祓除、淨化，等待漫長時間後新一個靈魂的凝聚。

“那不是極樂。”義勇換了右手執刀。

鬼被殺死後一般而言都是會成為咒靈的，這樣的咒靈通常是由鬼自己和被鬼吃掉的人的執念共同組成的。

當上弦貳選擇吃掉人的時候，那個人的結局就隻有成為咒靈那一個，被鎖定好的死亡後道路。

被迫成為咒靈一事怎麼可能是極樂，極悲還差不多。

“沒人原意被吃掉，你有低頭看過被你吃掉的信徒的表情嗎？”義勇低頭，鬼那雙虹瞳中依舊茫然一片。

那些他從未理解過的猙獰的臉從眼前一一略過，鬼沒由來的感到一陣冷顫。

一張張慘死的面孔于義勇腦海中浮現，然後定格在一張蝴蝶的笑臉上。

鬼殺隊的人各有各入隊的理由，各有各極端憎惡的鬼。比如蝴蝶，她所憎恨的鬼此刻就在他的刀下苟延殘喘，上弦

貳，童磨。憎恨的理由很簡單，上弦貳殺死了蝴蝶的姐姐，上一任鬼殺隊的花柱。

之後蝴蝶便開始了漫長的籌謀，她用一整年的時間将自己與紫藤花融為一體，她将自己制成了最猛烈的毒藥，她的死亡是那一場戰鬥能夠勝利的前提，這些是他從她的繼子口中得知的，在一切結束之後。

這裡的蝴蝶估計也作出了同樣的籌劃，不過大概率沒機會實施了。

太陽什麼時候才會升起？

天幕似乎沒那麼黑了，有淺淺的藍與白從遠天處微微亮起。

義勇握緊手中的日輪刀。

咒力的消耗變大了，小心翼翼維持的平衡被打破了，果然隻是初步掌握的領域很難維持長久，而自己已經開啟很久了，說不好還能撐多久。

體力的消耗同樣不小，沒辦法，不開啟斑紋根本無法獨自與上弦貳戰鬥。

自己現在整個就像是一根繃緊了的弦，而且還是快到繃斷邊緣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