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勇将手中最後一塊“碎片”按上預定的點位，冰藍的寶石分毫不差嵌進山壁凹槽之中，散發開盈盈藍光。

拍拍手從崖壁上幹脆利落地一躍而下。

雙腳落地的那一瞬間，無數道幽藍色光柱自山神之森的無數個角落中升起，他剛按下的寶石便是藍光的源頭之一。

義勇擡頭，離他最近的頭頂那道藍光自下而上發出，直入雲霄去。

這光實在太耀眼了，義勇眯了眯眼。

藍光之間在嘗試靠近，光柱外生出薄如蟬翼的數層光向彼此延伸去，以一根根光柱為節點，逐漸結成網，織成幕，構築成圍牆，是籠子也是又一道堤壩，視圖将泛濫攔截在森林内的堤壩。

接天連地的堤壩，一眼望不到幽藍光的盡頭，一種莫名的安心油然而生。

義勇靠着崖壁緩緩坐下，他需要在這裡守着，直到潮水退去，光脈的水位恢複正常。像他這樣需要駐守的關鍵點位還有三十五個，至于隻要安好“石塊”就不用管了的普通點位更是數不勝數。

這些點位全部都是銀發的蟲師昨日徹夜推算出來的，自然，他和山主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微薄之力，饒是現在回想起那一疊疊算紙，額頭的神經都還會一突一突地跳。

徹夜不眠這種情況對他們三來說也是挺常見的。于是待到朝日升起，最後一個點位在地圖上被标出，山主立刻卷起圖紙和從多年貯藏中搜尋出的符合要求的晶石飛到廟宇外召集森林中一衆居民發布任務。

義勇也被分派了同一方向相距不遠的十五個點位。點位的點亮也是有說法的，所有的普通點位必須在最後一個關鍵點位被點亮前全部到位，而他手中的便是最後一塊，他安裝完普通的十四個後又等了一個時辰有餘才等到炸開的信号彈。

他有仔細看過“堤壩”的設計，他所在的點位是作為最後手段的“洩洪口”存在的，一旦光脈的泛濫程度超過預期就直接摳掉安好的晶石，打開光牆，将其引到同一方位不遠處的荒山去。

荒山是因兩年前的大火燒山才變成荒山的，至今沒有恢複多少，如果真到了開閘放洪的地步，反倒是給了荒山一個快速恢複生機的機會，若是荒山真能因禍得福卻也算是件美事。

荒山的斜對角上也是山，一座群山之中海拔最高的山，因其最高便被選為了避難之所。想來此時居民們都已經被疏散到位了，義勇很了解鄉野間人們對鬼神之說的迷信程度，他也很清楚“山主顯靈”的威力，這是隻有受此地人們虔誠供奉的山主才能做到的。

銀也被帶到了那座最高的山上，被山主親自帶着的。以防萬一，山主會在山上再設屏障庇護一衆生靈。再者，目前也隻有祂在場才能令妖與人和平相處，盡管絕大多數人都看不見妖，山主是因為有位格才能被看見。

義勇輕輕按壓太陽穴，有點頭疼，但還沒到可以休息的時候。

義勇屈腿坐着，他支着腦袋用雙眼觀察面前的森林。

整座森林都呈現出一種有别于冬日的翠綠，這是他來時便看到的，隻是這綠比起初見時更多了幾分似有似無的深邃。而且，不過一兩天，嫩芽便已抽長成了新的枝條，小樹拔高成了大樹，就仿佛生長被按下了加速鍵。

義勇就這麼盯着煥新的老樹枝頭新冒出的嫩苞，沒幾分鐘就花瓣全部綻開，開了幾秒鐘就謝掉了，滿樹的粉紅一瞬綻放，下一瞬便凋零。

一刻鐘内花開三遍，花落也三遍。

從倍速變成了三倍速。

義勇揉了揉眼睛，盯久了發酸。

于是不去看花，轉而低頭看地。

地有什麼好看的呢？

地上太多顔色，深綠淺綠的草，深紅淺紅的花……所有的顔色都被一層淺淺的金色覆蓋。

金色在汩汩流動，它們從土地中溢出，沿着地下河的管道湧出地面，頓時出現好幾處突兀的金黃的地上泉，噴泉附近落下金色毛毛雨。

某一刻眼中所見都附上了一層金黃，于是明了——

起霧了。

光脈的潮要來了！

那黑暗中的金黃突破了河堤的界限來到了衆人肉眼可見的現實。

義勇拔出腰間日輪刀，手上青筋暴起，用盡全力把刀插進崖壁之中，他要給自己在即将到來的洪水中留個支點。

刀和晶石離得很近，方便他随時摳下晶石開閘。

金色的霧氣彌漫得很快，一會兒的功夫就能跟籠罩整片森林的藍光評分秋色了。和霧一起到來的還有雨，輕飄飄的好似沒有重量的綿綿細雨，太陽光中下起了太陽雨。

霧朦胧了視界，雨打濕了衣衫。

義勇雙手攥緊刀柄，雙腳踩在大地上。

鞋面濕了，褲腳也濕了，金黃的河漫過了他的腳，沒有停下，水位還在持續走高。

他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河水漲到了他的腰帶處。

水位上漲短暫地停了幾息。

随後，平靜的水面湧動了起來，下半身像是被卷入了好幾個漩渦的交界處，被東拉西扯着，要站不穩了。

河水暴動，浪潮将至。

義勇抱着日輪刀，整個人橫着踩在了峭壁上，手們托在他身下，時刻準備着。

璀璨的金黃擦着垂落的衣擺滾滾而去。

沒有任何激昂的聲音助陣，比林中最高的樹還要高的浪悄無聲息間推平河面上的所有枝桠，浪頭轟然拍下，便又激起一陣大浪。

層層疊疊的浪潮将河面上的一切卷入水中，在水中被粉碎，化為水的一份子，成為新的浪。

義勇收起了日輪刀，水位已經漲到了原先的支點上，他絕對不能被卷入光脈中，不過多費些咒力，手們托着他飛在半空中。

浪打浪，潮推潮。

光脈将森林中的所有吞沒，唯有埋于土地中的種子得到了生機的“饋贈”，光脈浸潤之所，種子瘋長，畸形瘦弱的樹林立金黃的水中。它們生長很快，快到幾秒鐘就沖出了河面，然後被浪截斷，被潮吞噬，被漩渦粉碎，連新的種子都來不及留下，就這麼結束了過分短暫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