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過上午塗長東這遭,義蛾生不知為何有些不安,下午又将雪螢留在書房看書,不讓他出去走動。
這幾日下午安排都在書房看書,雪螢便沒有懷疑主上留他有别的心思,依然坐在義蛾生椅子旁的毯子上自己看書。
他看了一會兒書,忽然發現主上似乎有些煩惱,拿着幾本奏折和信函來來回回翻看,皺起來的眉頭就沒有松懈過。他有點想用手撫平主上的眉頭,又沒忘記主上不太喜歡他主動靠近,于是隻能眼巴巴地望着。
義蛾生很快發現他的眼神,低頭問:“怎麼了?”
雪螢反問:“主上怎麼了?”
義蛾生還在考慮赈災人選。他本來不打算跟雪螢說,忽然想起要讓雪螢接觸政務,于是将人從地上拉起來,讓他站在桌前,圈在雙臂間,一邊翻着奏折一邊跟他說了由這次天災引發的一系列錯綜複雜的算計,還把淩陽侯前來告發關于若水王開采金礦的事情一并說了。
雪螢消化了好一會兒,然後問:“主上不想讓武顯侯去赈災?”
義蛾生道:“也不是想不想——朕隻考慮利益最大化,如果叫他去,真按照勇乾王算計出事,他那塊封地空出來,朕如果有把握奪過來,讓他去便是好的,朕還能趁機剪除一名諸侯。但若是相反,那塊封地叫勇乾王奪去,朕還失了一名勤懇幹事的臣子,這便不劃算了。”
他頓了頓,又說:“如今淩陽侯倒是倒戈了……隻是,朕還需要更多助力。”
雪螢想了想說:“主上,讓雪螢替你調查武顯侯吧。”
義蛾生失笑:“公卿諸侯們的資料動向,你醒來之前,朕一直便讓人收集彙總的,你這時候外出調查,也查不到更多的東西。”
“那臣去看看那些搜集的資料。”雪螢說,“說不定能發現什麼新線索。”
義蛾生心裡并不抱太大期望。正如他所說,他一直以來都将群臣大部分的家世動向掌握在手中,今日朝上武顯侯被推舉出來後,他立即在腦中過了一遍關于武顯侯的一切,卻隻想到此人行事闆正,能幹事,再就是他受封的那塊如命脈一般關鍵的封地。
但他又不想打擊雪螢的積極性,雪螢想為他分憂,就讓他去,哪怕最後努力過的結果是一無所獲,總比還沒有開始就說他不行來得好。
這樣想着,義蛾生“嗯”了一聲:“你去吧。”
雪螢去了禦尉十一衛所中的第三衛所,這裡主要負責替皇帝搜集天下各方信息,這裡的禦殿督衛在暗中行調查之事,再将搜集到的内容原封不動地呈給皇帝。這部分職務的内容最早是雪螢的工作,所以要重新接手起來并不困難。
他叫人替他找來關于武顯侯的資料,将曆來搜集的全部内容擺在面前,仔仔細細全部都看過了,第三衛所的監衛士雲站在旁邊侍奉,以便為雪螢答疑解惑。
雪螢很快看完了,他擡頭問士雲:“武顯侯家隻有一位公子?”
士雲微微躬身:“是。今年剛滿過十七,太後原本想收入禁軍拉攏武顯侯,讓武顯侯拒絕了,隻讓他自己走科舉這條路子。”
雪螢想了想說:“我知道了,我出宮一趟。”
士雲想起謝陵先前交代,遲疑一下,問:“可否需要屬下陪同?”
“不必。”雪螢伸手抽走武顯侯與小侯爺的畫像,“我很快就回來。”
這時已是下午,國子監放了課,學生們魚貫而出,又各自鑽進街道兩旁的酒肆鋪坊尋歡作樂。雪螢站在這條街上最高那座建築的檐頭上,目光在密密麻麻的人頭中搜尋着。
他眼神極好,不到一刻便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出武顯侯家小侯爺那張臉。這要是換成普通侍衛來搜人,隻怕要帶一隊人,搜上半個時辰才能找到。
尋到了目标,見小侯爺與身旁同行進了一家酒樓,雪螢身形一動,如同一陣風一般吹進了那座酒樓的二層。
小侯爺進的是一間包房,同行是一名看起來比他大上一些的年輕人,同樣一身貴氣,看來便知身份不簡單。想來也是,小侯爺身份尊貴,結交之人不是達官顯貴,就是與他身份相當的公侯之子,隻是雪螢不認識人,隻能默默記下相貌。
在二人落座之前,他便從窗戶鑽了進來,無聲無息地隐在屋梁上。
夥計先上了酒來給二人倒上,舉杯小酌後,那名年輕人先開了話頭:“如故,聽說聖上有意欽點侯爺外派赈災?”
“還沒定呢。”說起這個,江如故擱下酒杯,眉眼間浮上一層愁色,“也不知聖上是否會讓父親前去赈災……我聽到一些風聲……說這次外派,恐怕不是一件好差事。”
那名年輕人好似也有些吃驚,但很快鎮靜下來,拍拍江如故肩膀:“你且安心,莫要憂愁,先不說欽使人選還沒有定下來,你父親本來就有德有才,真要去了,想必一定能将事情辦得妥當。”
江如故朝向他那方,垂着腦袋點了點,眼色還是一片化不開的憂愁。那年輕人又輕聲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待他如同兄長一般寬厚,雪螢在上面看着二人動作,隻是隐約覺得那份關照中,多了一些超出普通朋友的親昵。
他又看了一會兒,趁着開門上菜的空當,從大門口閃身離開,也不怕那低頭說話的二人與上菜的夥計看見,就是看見,也隻能看到一道殘影。
他又回了第三衛所,正碰見士雲準備離開。見他進來,士雲放下東西,抱拳行禮,又多留了一會兒在旁伺候着。
雪螢翻出紙筆畫了那名與小侯爺同行的年輕人,舉起來給士雲看:“這是誰?”
士雲定睛看了一會兒,慢慢地回憶道:“這位似乎是文國公家小公爺,高進豫。”
士雲猜雪螢出宮應該是跑去看武顯侯家那位小侯爺,正好碰到高進豫,又想起來什麼,說道:“屬下隐約記得,這二位世子關系向來都要好。”
“我知道了。”雪螢将武顯侯、江如故,還有高進豫的畫像都放在一起,“你先回去吧,暫時沒有你什麼事了。”
士雲低頭回“是”,行禮退下。
雪螢卷着畫像又回去尋他主上,義蛾生已經沒再糾結赈災的事情,轉而處理起别的事情。見雪螢敲門走進來,他擡頭應了一聲:“回來了?”
“臣回來了。”雪螢走到主上身前,将畫像放在書桌旁。他沒說自己查到了什麼,因為嚴格說來,他确實什麼有用的線索都沒有查到。
倒是義蛾生自己主動伸手拿起畫像看了看:“這不是武顯侯、武顯侯他兒子,還有文國公家長子麼,你找他們的畫像做什麼?”
雪螢遲疑一下,跟主上說:“臣剛才去,确實沒有發現什麼新的東西,不過倒是看見武顯侯家小侯爺與文國公家小公爺相伴同行,關系很是親近,臣就想,二位世子都是未來爵位的繼承人,要是武顯侯家裡出事,文國公世子怕是有所反應,就是不知道,會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義蛾生愣了一愣,慢慢地說:“你倒是提醒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