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螢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也不吃蜜了,伸手就要錢,都到了這一步,話都已經說出口,覆水也難收,高進豫不得不掏出提前準備好的銀票來,呈到雪螢手中。
他看着雪螢高高興興揣起銀票,心裡卻越發不安。總覺得雪螢不靠譜,那二十萬兩銀票隻怕是要打了水漂,不由得開始後悔,怎麼沒早先打聽好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靠譜不靠譜,又有些埋怨給他出主意的人,還有為他引薦的萬笠。
隻聽雪螢對萬笠說:“我們回去了吧。”
萬笠也說:“走呗。”
高進豫回過神來,有些慌亂起身,卻不敢擡頭和雪螢直視。他到底還年輕,要叫他發出質疑,這讓他面紅耳赤,好半天了,才小聲道:“大人,可否問一下,這事兒多久能有信呢?”
雪螢想了想:“明天之前吧。”
高進豫有些呆了:“當,當真?”
雪螢說:“當然是真的,收了你的錢,我不會騙你。”
高進豫苦笑一下,能說他現在的感覺就是叫騙子做了一個低端的騙局,他還偏偏心甘情願往裡面跳了麼。
萬笠在宮裡頭名聲也不大好,今日這局,還真像是萬笠找了個演技拙劣的騙子,兩人一起跑來坑他一頓飯,還叫他這傻子缺心眼地往裡面跳,自願把錢遞了出去。
唉,試試就試試吧,眼下也沒别的辦法,且當死馬作活馬醫。比起要與好友分離,被坑了這二十萬兩銀子,似乎也不算什麼大事了。
雪螢又得了二十萬兩銀子,壓根沒留意高小公爺滿臉的郁悶。他高高興興回到宮裡,時間掐得正好,沒叫主上發現他跟萬笠跑出宮去吃席,隻以為他才從衛所回來。
義蛾生這幾日忙得歇不下來,連晚上都要叫人把奏折搬到寝宮,夜裡還忙着發布政令,忙到快要天亮才摟着雪螢休息半個時辰,然後又去上朝。雪螢倒是半點不受影響,該睡就睡,床上睡了睡軟榻,軟榻睡夠了再到主上懷裡叫他抱着睡,睡到最後兩人又一塊滾到床上去。
可今日好像有些不太一樣。義蛾生剛在案桌前坐了一會兒,他懷裡就長出一個雪螢,收着手腳乖乖地在他身前蜷縮起來,跟他一起看放在案桌上奏折的内容。
倒也不是嫌他煩,隻是奇怪他今晚怎麼不去睡覺。正想着時,雪螢忽然出了聲:“主上,你肚子餓不餓?”
“好像有一些。”義蛾生想了想說,“等會兒叫人送吃的過來。你也餓了?”
雪螢扒着他的手臂坐起身:“不餓。主上要是餓,雪螢這裡有吃的。”
他從袖子裡掏出義飛霜給他做的荷包,裡面鼓囊囊地塞滿了東西,硬邦邦的,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等到他打開來,拿出面上的堅果要往主上嘴裡塞,義蛾生這才知道,這裡面裝的都是吃的。
他怔怔地望着那隻要喂給他吃東西的手,一瞬間便失了神。
“主上不吃嘛?”雪螢小心翼翼地問,“這是下午雪螢跑到膳房叫他們裝的,不是從外面拿來的,不髒的,應該也不會有毒,主上要是餓的話,雪螢喂主上……哇,嗚,主上,主上,疼……”
他拿着食物的手叫皇帝猛地捏緊了。不知為何,他的主上好像一下子情緒失了控,臉色也變得很難看,甚至控制不住力道,發瘋似的幾乎要将他的手捏斷。
聽見雪螢吃痛的叫喚,義蛾生這才回過神來。他松了手,沒再叫雪螢感覺到疼,卻也沒有把人放開。
他神色看着有些恍惚,似乎還在出神,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乖,不疼。朕隻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雪螢拿另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什麼事情呀?雪螢也想知道。”
義蛾生側過頭,眼睛朝着他,瞳孔卻無法聚焦。
他想起年少時那段歲月。
他是生活在黑暗中見不得光的蛾子,白天藏身東宮,哪裡都不能去。要到了晚上,等義遙風睡下,他才可以外出走動,去義遙風的書房,趁着這段時間拿他的書和手記,抓緊時間學習,不然等到天一亮,他又要退回到黑暗中去。
夜裡時間趕得緊,也很少有宮人會專門為他準備吃食,他時常都得餓着肚子熬夜讀書。忘記從哪一天開始,每日夜裡都要陪他的雪螢總會鑽到他懷裡,也不知上哪弄了一個布包,綁在腰間,裡面塞滿了各種小零食,時不時的就要掏出來喂他一口。
有時候是剝好的各種堅果,有時候是小塊的糕點,有時候是果脯……起先義蛾生并沒有太在意,他以為是義遙風給雪螢弄的小布包,叫雪螢帶在身上随時随地都能吃到小零嘴,隻是想跟他一起分享才要喂給他吃。
直到很久之後,直到雪螢死去許久,他看見蘇逢從不進食除了花蜜和露水以外的東西,才知道,天螢族人以花蜜為食,意思是除此以外,他們根本吃不進普通人吃的任何食物。
所以當年那些喂到他嘴裡來的食物,都是雪螢怕他餓,才特意為他準備的。
他卻一直都不知道,以為天螢族隻是不愛吃除了花蜜以外的其它食物,以為雪螢像其他少年那般,也是喜歡吃小零食的年紀。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雪螢對他的好,連一聲道謝都沒有說過。
等到想說的時候,卻沒有人聽他說,那個應該聽他說的人,已經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