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高掌櫃一轉身,看見的就是她鬼鬼祟祟地趴在酒架旁,手還在撫摸着酒壇的模樣。
掌櫃額角青筋凸起,他忍無可忍地喊道:“虞娘子别看了,看得再久,今日也隻能給你一壇!”
虞驚霜哈哈哈笑着,悻悻地縮回了手,溜溜達達地走過去接過繩子将酒壇系好。
她左手拎酒、右手攬着木匣,将一連串吃食玩意兒系在腰間,向掌櫃揮揮手道了别,才悠哉悠哉地離開了酒肆。
……
她走得很慢。
京畿的初春很少有這麼明媚的天氣,虞驚霜很享受和煦的日光照拂在身上暖意融融的感覺,就好像要把她心裡最深處積壓的寒雪照融化一般。
一路上,都有或眼熟或眼生的人認出她來,不論是小攤旁的商販、緩步而行的婦人,還是過路的行人、結伴而過,腰挎短匕的少年郎們……一張張不同的面容在看到她時,卻都會露出相同驚喜、和善的笑。
過去她曾任職于都虞司,負責護衛京畿安防,與許多百姓有過不少交集,現在她已經卸任所有職務,選擇隐居于市井,可他們對自己的态度卻一如既往,沒有絲毫輕慢。
虞驚霜一一回以颔首和笑容,因為這些可愛的人們,她離開官場和皇宮後的生活才愈發生趣、舒服。
就在她悠閑地行走着,馬上就要拐彎進入院落所在的小巷時,突然,一陣長長的馬兒嘶鳴聲如裂帛般驟然響起!
“咴兒——咴兒——!”
急促又慌亂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長街上驚慌的呼喊聲此次彼伏——
虞驚霜隻覺得背後突然一寒,一陣短促勁利的風咻然從身後襲來,黑壓壓的影子已然覆蓋下來!
她沒來得及回頭,就地扭身一轉,腰身柔韌地彎曲,堪堪避開劈頭蓋臉砸下來的馬蹄,腳下噔噔蹬連退幾步,才将身子穩了下來!
周圍的人一陣驚呼,虞驚霜緊張地先去看手上拎着的酒壇,見它完好無損,她才分出心神回頭去看——
隻見身後一匹毛發油亮、通體黝黑的神駒揚蹄嘶鳴,前腿刨蹬了數下才堪堪落地,煩躁地連連打着響鼻。
它拉着一輛馬車,上面滿載着貨物,此時馬車上有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憋得臉通紅,正滿頭大汗、死死拽着缰繩。
虞驚霜默默地看着他與馬兒搏鬥,好半天才将它控制住,少年長出一口氣,剛剛舒了口氣,卻被聞聲趕來的百姓們團團圍住——
“你這人怎麼回事?差點壓到人了!”
“鬧市上還敢驅烈馬?!”
“下來!下來給個交代!”
“大夥們!這人可是差點兒沖撞到虞娘子——”
什麼?!?!
此言一出,猶如往沸騰的油鍋裡濺了一滴水,人群裡頓時炸開了鍋,群情激奮!
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要馬車上的人下來給個說法,一個叫得比一個大聲,虞驚霜眼神好,看見幾個大漢甚至已經撸起了袖子!
再看馬車上的少年,張着一張娃娃臉,分明還未蛻稚氣。
此刻,他一張臉紅了又白,明顯是被憤怒的百姓們給吓着了,手足無措地拉着缰繩,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梁民風彪悍,虞驚霜想起這裡曾經不是沒發生過當街打死人的先例,也站不住了。
她艱難地從人群中擠過去:“……諸位!諸位!”
周圍憤怒的叫喊實在太高,虞驚霜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沸騰的民意裡,後來還是不知何人叫嚷了一聲“都别喊了!虞娘子有話說!”人群才漸漸安靜下來。
她擦了擦擠出來的汗:“呼……諸位,聽我一言,這個小兄弟不是有意的,我也沒出什麼事,瞧他年紀小,說教便足以警戒他了,大家便饒他一回吧。”
她拱拱手,向周圍人轉了一圈。
虞驚霜這張臉就是最好的敕令,衆人互相看了看,見她差點被踩着都不在意,也就紛紛道:“既然虞娘子不計較,那我們自然聽您的,散了散了,這就都散了吧!”
人群漸漸散去,長街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喧鬧祥和。
……
被人們圍了一回狠狠罵過後,那匹毛色黑亮的神駒都仿佛懂了些利害,此時乖乖地站在原地,低眉順眼地一動不動。
虞驚霜看這匹馬如此通人性,想起來自己曾經的坐騎,心裡覺得好玩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頭。
皮毛柔順而有光澤,手感真好!
虞驚霜沒忍住,又順毛摸了兩把,這時,突然好大一聲“噗通”從背後傳來。
她聞聲回頭,隻見剛才那個少年郎已經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隻是他似乎身手不好,從那麼低的地方跳下來還能崴了腳,此時痛得他臉上神色猙獰,五官都扭曲成了一團,捂着腳踝哀哀地叫着。
虞驚霜深深歎了口氣,無奈地繞到另一邊向着他伸出了手:“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那少年面容清秀可愛,此時卻疼得皺成了老柿子臉,他搭住虞驚霜的手,抽着氣勉強站了起來。
穩住身子後,他才紅着眼向她道謝,卻在看清面前人的臉後瞪圓了眼睛,忍不住爆了粗口:
“多謝……娘呀——虞驚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