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如同一道驚雷,炸開在宋憐的耳邊,她猛地睜開眼睛環視四周。
隻見此處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宋憐卻熟悉得很——此處正是東宮的偏殿。宋憐默默轉頭,旁邊之人面如刀削,長眉入鬓角,一雙眉眼與宋憐有五分相似,正是宋憐的親兄長、當朝太子:宋霄。
宋憐先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了一跳,一顆心在胸膛裡不斷地震動着,像是要破體而出一般。她緊緊地攥着袖口,長甲勾破了衣裳上的金絲織線,甲尖穿過輕薄夏衣上的紋理,紮在她的手心,她竟不覺得疼。
宋憐心下茫然,她沒想到自己還有再睜開眼睛的這一天,她的記憶還停在柴房的漫天風雪,她身側的小幾上擺放的冰山還在散發着寒氣,宋憐疑心自己處在一場有預謀的幻夢裡,或者是死前的走馬燈。
她皺眉,又伸手進袖籠狠掐了自己一把,終于有了些痛感。
現下殿内無人,宋霄也失了平日裡端莊持重的太子架子,絮絮聒聒講了好一會席遷的壞話,可能是有些口幹舌燥,略停了一停,拿起桌上的茶盞潤了潤喉,繼續發表自己的高見。
宋憐被瓷器與桌子的磕碰聲喚回神來,她隻感覺到靈魂猛地下墜、落在她這副空蕩蕩的軀殼裡,她腦袋“嗡”的一下,終于從那種迷蒙的狀态裡脫離出來,開始對自己的處境有所實感。
她聽着宋霄在她耳邊喋喋不休的念叨着,眼眶裡漸漸濕潤,像是有天大的委屈終于找到了出口,但因為來得太過突然而不敢輕舉妄動。
她猛地一怔,連連嗆咳。驚得面前的宋霄立刻噤聲,忽一下湊到宋憐面前。用手輕輕撩開宋憐面前垂落的發絲,指尖小心翼翼地沾走她眼角欲落的清淚,妥協樣歎了口氣,道:“罷了,若是阿瑤執意要嫁,那我便去請父皇聖旨。”
這邊話音未落,就看見宋憐急急搖頭,剛被宋霄整理好的發絲又散落開來,頭上的垂雲髻也如亂雲飄搖,宋霄隻來得及去扶住那支顫顫欲落的珊瑚珠串金簪,就聽得宋憐抖着聲音:“我……”
她隻說了一個字,便感覺嗓子如同一塊大石頭壓着,發不出來半個字,那些激烈的情緒終于有渠道湧流而出,随着眼淚珠子一起滴在腳下的絨毯之上。宋憐此刻便猶如一株被雨淋濕的海棠花,枝桠被狂風吹得要掉在地上,花枝留不住脆嫩的花瓣,被雨砸到塵土裡。
宋霄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拿了一方帕子在宋憐尖尖的下巴底下接着淚水,又聯想起小時候哄鬧脾氣的宋憐,用手一下一下地撫着宋憐垂落下來黑如雲的頭發。
“阿瑤,阿瑤。”宋霄軟了語氣,慢慢地喚她,企圖讓宋憐冷靜一些,隻是效果不大,他心中漸漸焦急起來,面上按住性子誘導宋憐,實則心裡已經把席遷大卸八塊了。
“我們阿瑤這是怎麼了?”
宋憐的淚終于止住,接過宋霄遞來的新帕子,細細擦着臉上的淚痕。她眼圈紅得厲害,又時不時抽泣一下,想回宋霄的問話但還是半點聲音發不出來,被宋霄勸着喝了半盞茶才好了一點。
“我……”宋憐咬咬牙,把眼裡的情緒掩住:“我不想嫁給席遷。”
宋霄聞之,大喜過望,但又覺得不能在宋憐面前表現地太過,輕咳兩聲,壓住激動,近乎熱切地再次确定:“阿瑤想好了?真的不嫁席遷來?”
宋憐默默點頭。可能是她此番轉變得太過突然,宋霄有些狐疑地看着她,畢竟宋憐前些日子對席遷親熱得很,每日都要進宮來磨他,若不是他這裡強壓着,恐怕宋憐早去父皇面前撒嬌撒癡非要嫁給席遷來。宋霄思量再三,又擔心是因自己的态度而導緻宋憐心中不快、與他置氣,故用此番說辭,可他實在是不想要自己的妹妹嫁給席遷,是以也沒有再問。
在宋霄看來,自己這個妹妹天真,最是至純至善之人,而席遷城府深、心思太重,誠然二人現在心意相通,但是他不敢用宋憐一生的平安幸福去賭,畢竟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包括他的太子之位。
“阿瑤想通了就好,普天下好男兒千千萬,不必非君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