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離開公主府時還有些恍惚,原本他今日有幾樁卷宗尚未補完,于是批了條子帶回去看。硯秋進來時,他方把卷宗放到書案上。
甚至未等她換下官服,硯秋撂下一句:殿下有要緊事,便急忙拉着他走了。
崔景便這般被騙去了公主府——他自認為是被騙。
在他看來,鎮遠侯世子尚且不算什麼重要人物:既不是計劃中的一環,又和他與宋憐的交易無關。
何必大動幹戈地喚他去,難道隻為了問出李興安的所在之處?崔景輕輕磕着筆杆,眼前的墨字紛紛,在他眼裡如流水一般滑過。
一個席遷尚不足,還要扯進來一個鎮遠侯世子嗎?
他突然有些憤憤,不知是為着今日超出交易的内容,還是為着宋憐今日匆匆請他過去、卻隻問了這些不要緊的事情。
在聽得宋憐說出那個名字之前,崔景還以為宋憐的計劃有了新的改動,或者是要與他讨論朝綱政務。
他隻覺得一腔熱血,倏爾變成了滿腹冰雪,将他的忠肝義膽都凍死在這七月的炎夏。
……宋憐問李興安要做什麼?崔景拿起卷宗,不過才看了幾行,腦子裡又冒出來此一問。随之而來的還有些微妙的恐慌,可此時他自己尚不覺得,隻以為是俗事絆人心。
該不會是宋憐反悔,想要換掉他這個同黨吧?
茲事重大,崔景放下了手中的筆,往後輕輕一靠,書案上堆着的紙筆亂得更要人心煩。
他也算宋憐的半個門客,背靠大樹好乘涼,況且與宋憐交易的感受委實不錯。他得的好處不少,自然不想如此草草罷手。
隻是李興安是鎮遠侯府的世子,在朝中比他更能說得上話些,能做的事也許要比他更多些。
崔景此刻有些擔心宋憐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來了,她會抛棄自己,然後轉而投向李興安嗎?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便又被崔景自己打消了。
一個家境豐厚、錦衣玉食的公子哥,自然沒有他好把控,也未必像他一樣有那麼大的決心。再者說,宋憐又能與他做什麼交易,又什麼是宋憐獨有、而李興安也非得不可的嗎?
他放下卷宗,笑了幾聲,他現下有這個自信,顯然他是一個比李興安更合适的交易對象。
崔景更多的認為,宋憐是為了自己那一點對于江南風情的好奇。
是了,像那些官家的小姐、皇家的公主,但凡有事,哪一樁不是要緊的?
不過他倒是要再去查查,在江南,更何況是他的故鄉,他所知道的、能借助的,自然也比宋憐多一些。
“李興安在江南做了些什麼也不必太着急查清楚,重點要查他回京之前都去了哪些地方、見了哪些人。”
“對了,”宋憐叫住硯秋,“宋霆最近真這麼老實?一點動靜都沒有?”
“确是沒有。”墨沁接話道:“懷王在忙着差使團的大小事務,陛下已經全部放手交予他,他瑣事也要一一過手,忙得很。但是今日午間席遷去了一趟懷王府,屬下能探到的信息都已經放在書房了。”
宋憐點頭,又向硯秋囑咐道:“這幾天給席遷找點事請幹,别沒事再讓他瞎出去晃……我記得,這些日子禮部的瑣事也不算少來着?”
“是。這些日子禮部忙着差使團出京所用的儀仗,秋日宴的一些事物也已經被太子殿下分配下去了,現下正是忙的時候。”
宋憐自撷蘭居的側門穿出,自廊下步入書房,硯秋便跟在她身邊小聲道:“席大人便是以準備親王儀仗為由,去拜訪了懷王殿下。”
“他倒是會找由頭。”宋憐在書案前落座,鋪開一頁寫滿了小字的宣紙,近日雖說盯得席遷較緊,但卻不是什麼要緊事,自然也用不上什麼錦帶書冊之類,隻用一張紙寫了要點放在案頭罷了。
宋憐粗粗掃過,就放在一邊。近日裡席遷的事情在她這裡還排不上号,左右計劃已經定了,她也不急這幾天。登高必跌重,還能要他好好得意幾天。
待他落到自己手裡,她有的是法子折磨他。
她已經忍了這麼多年了,若是席遷能被千刀萬剮、萬死不得超生,她也不算是白走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