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生來一個人有如浮萍、飽嘗孤獨,卻又會時常如此熱淚盈眶,然而最後那滿腔的傷痛卻注定終将無人知曉呢?
而他好不容易在這慘淡又蒼白的人生裡愛上了一個人,卻又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連讓風聲知曉都不敢。
不過也是,他的愛一輩子也不會說出口的。
畢竟有誰會接受一個愛人每天躲在櫃子裡睡覺,房間裡又不能有任何遮擋呢?
如果那個人要是問他——你為什麼躲在櫃子裡睡覺的時候,他又該怎麼回答呢?
不過那算了吧,他還活着,所以算扯平了。
他和生活都各退一步。
他可以好好地活着,與人為善,心底裡也狠狠唾棄着,那并不妨礙。
他一貫是這樣活着的,所以不論什麼事情,他都不會放在心上——隻最多感到煩惱而已。
譬如說東庭羲對他的挑釁就是。
那挑釁危害重大,以至于從溫哥華回來的第一天,許泾就病了。
躺在床上,宛如死屍。
思緒漫漫,他想起最近負責開發的項目。
那是一種全息的真實體驗遊戲。
由芯片接受腦電波的訊号作為媒介,無論坐着躺着,隻要閉眼,就能在腦海裡完成一場真實無比的遊戲。
遊戲中的世界年代随機,不過角色卻可以選——富有者可以花錢選擇想要的人物,至于其他角色的扮演,則由公司負責統一雇傭、分配,以便于共同完成這個遊戲,達到最佳體驗。
這個遊戲倒也并不是嘩衆取寵,隻為富有階層服務。
想想,即使其他人沒辦法選擇好的角色,但人的出生本就是不公平的事,跟這選角色不也一樣嗎?
而且感受不同條件下的“真實人生”,也給了很多“無法選擇者”更多機會和試錯成本,去體驗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酸辣,得到經驗。
如果說人隻活一次就算白活的話,這樣的遊戲也算某種意義上的不留遺憾吧。
而對于那些有錢人,這也算是一種好的遊戲。
可以當自娛自樂,也可以把一些不服管教的孩子放進各種人生“體驗”器,以杜絕他們在現實中成為敗家子或令家門不幸的可能,這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這遊戲也有缺陷。
最主要的缺陷在于一些被雇傭者的參與可能會導緻不好的結果。
試想想,那些為了工作而不斷參與體驗各種人生的“貧窮者”,無法選擇想要的角色,被迫陷入各種境地,如果心理強大還好,可若要是脆弱的話,豈不是會在一次次的卑微失敗中更加對人生無望了?又或者萬一有人逼其他人參與這個遊戲,那這遊戲,不就是另一種變相的霸淩、亦或是殺人利器嗎?
許泾這般想到。
是以,他覺得,如果要入職的話,需要像以前的他一樣。
貧窮,有強烈的求生欲,又找不到其他退路。
像他被帶走還沒做心髒手術的時候,年紀已經可以做一些勤工儉學的事了。
不是沒想找過比較正經的工作,隻不過每次入職體檢就泡了湯,而要是做其他工作,比如說送快遞、超市收銀等,對他來說又太過勞累,賺的錢還不夠看病的,也不得不作罷。
而讀書的事他也不敢落下,因為這是他唯一可以過上正常生活,甚至出人頭地的途徑,怎麼能放?
至于福利院那邊,雖然院長收養了他,但當初他不告而别,肯定傷了她的心,後來想想,她也還有自己的和福利院的小孩,所以他回不回去,亦或是死在外邊其實都沒影響,任何地方不過一個暫時的落腳之處而已。
而且他很自卑,又有疾病,即使忍受不了别人的溫柔,但卻絕對不會相信和投入太多感情——沒有愛的能力,也代表有可以不斷承受受傷的資本。
當然,做這份工作還需要一定的良善,就算被貶低才覺得正常、相信他人别無所圖,就算生氣,也隻安靜地聽着不會做什麼——因為這樣的話,就算在遊戲裡受了什麼委屈磨難,但在現實中為了不造成麻煩,還是會活的好好的、努力活下去,直到無能為力為止。
所以從某種方面來說,要是一個很脆弱,但也非常堅韌的人,才天生适合這份工作。
誠然,許泾覺得他在某種程度上三觀的标準有些歪曲了點,但大體的思路是沒錯的。
試想想,如果有這樣一個不被偏愛、沒有底氣,即使發生了什麼也隻能忍氣吞聲,不去計較的人,是不是能把這美化成一種令人欽佩的“内涵”、“大氣”?這樣的人最省事了,最好像工蜂一樣多多益善,他這是為了公司考慮。
不過,若是可以,許泾甚至自己也想去入職這個遊戲的工作人員。
他隐隐覺得,似乎那樣的生活是他心中所願。
在遊戲試驗的時候他實驗過幾次,不過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他到底是享受,還是痛恨,還是真的無感。
反正這場富人遊戲的參與,不是他也會是别人,那為什麼不能是他呢?而且還是為了他愛的人。
一舉數得。
躺在床上,思緒淩亂的許泾開始感到自己渾身發燙。
但他更是控制不住地,不由回憶浮現起之前看到的“工作場景”。
琳琅滿目的操控台上,有數不清的畫面不停閃現。乍一看隻是喧嚣,細看卻是觸動人心。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就像現在他一個人躺在卧室的黑暗裡,心裡懷着對那個人的想念、喜悅和擔憂,也會胡思亂想些關于過往、未來,自己或福利院的事。
如果是往常,一般他想到這就結束了,盈持着這樣的情緒上頭,再凝滞一會,他也就會停留在這種想而不得的感覺昏昏入睡,然後入眠。
但今天的他感到額頭實在滾燙,又躺在滿是冰冷的床上,忍不住疑惑且痛恨起了這個世界。
如同大腦操控的電腦高清地圖一般,他的腦海不禁閃現那些真實如身臨其境般的實驗畫面,也在設想那些在世界各地的現實中可能發生的場景。
以華國中部為據點,他躺在這塊漆黑的天空下,僅有一層天花阻隔的浮世連翩。
連綿千裡的山居深坳,殺人越貨的漢子正□□着将魔爪伸向一旁的女人。
海邊椰光風景下沙灘男女們,興奮地在暖意熏天的光明裡舉行排球對賽。
冷色薄空的雪山居屋,毛皮大骨樣的貨物碼在木屋旁邊的房間,健碩的獵人手起刀落,地上的不明生物噴出猩紅的血液。
莊嚴肅穆的大禮堂裡,新婚夫婦在甜蜜的誓言和祝福的目光下深情親吻。
浪蕩街頭的小偷正被追趕,東躲西藏地避開追尋的人,躺在臭水溝的垃圾堆裡,用作嘔的穢物将自己掩蓋。
夜轉星移的深夜,派對的男男女女正沉浸在音樂的喧嚣裡,縱情起舞暧昧,抽煙喝藥,享受又放肆地泛濫着青春的活力。
有人死去,有人被賣,有人痛哭,有人大笑,有人上學,有人下班,有人高歌,有人哀嚎,有人被撞,有人殺人,有人煎熬,有人等待,有人旅行,有人苦讀……這世界的參差,怎一語了結?
不過若要準确形容的話,那就是這個世界的确很不公平。
他現在躺在這,感覺快要死去了,可是卻還忍不住去想要怎麼去調整遊戲的參數,幫一個專喜歡殺人的富二代客戶,放他進遊戲殺人——還要設法說服那一批員工,讓他們在無數次體驗被殺死的痛苦後,還要去“治愈”那個隻有錢的變态——無他,這個遊戲的主旨就是造福于“有缺憾”的人生。
隻不過那個人生是個别人的人生而已。
而他并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