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慈在他二人身後的小桌處默然觀察良久,眉心微蹙,纖長的睫毛輕輕垂下,自眼睑之下映出一小片淡淡的陰影。
她低頭凝向手中湯碗,端起輕抿一口,清冽的草藥香與白芨粉絲的鮮味兒自口腔彌散開來,雲慈很是受用地阖了阖眸,唇角亦微不可察地彎了彎。
片刻以後,她淡然擡首,望向滄琰對面一口口順着水艱難強咽下去、面目扭曲的路鳴,略帶幾分不解地偏了偏頭。須臾再度将碗沿送至唇邊,又啜了一口,依舊不甚理解。
那邊路鳴終于喝光了碗裡的苦湯子,整張臉皺起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邀功似的揚手将那空碗舉到滄琰面前,樂呵呵道:“大師姐,我都喝光了!”
滄琰被他逗得一樂,卻故作嚴肅地道:“不錯。”
路鳴被誇得雙頰绯紅,喜滋滋抄起桌上的筷子。剛伸出手,便聽滄琰語重心長道:“路鳴師弟,我等修仙之人,不應食用過多葷腥,貪圖一時口腹之欲。”
路鳴夾菜的手一頓,懸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滄琰輕歎一聲,頗好心地将他筷尖指向的那道糖醋排骨夾起一塊,放進他的碗裡。
路鳴感激不已,小心翼翼夾起那塊排骨,剔掉骨頭,置入嘴裡,目光虔誠地道:“多謝大師姐。”
滄琰擺擺手,目光自飯堂之中輕掃一圈,隻見十八道窗口大多都已挂上了“罄”字木牌,唯有三處盛放素菜的窗口還開放着,且尚有不少剩菜。
忽然福至心靈,他一本正經地朝着路鳴道:“路鳴師弟,你修行時日尚短,根基不穩,今日便隻吃這一塊排骨,其餘的便委屈師姐替你消受吧。”
言罷,他擡手指向那幾處尚有剩餘的素菜窗口,面不改色地說道:“浪費食物着實不應當,便勞煩路鳴師弟去盛上幾碗,多多食用,以養身心。”
聞言,路鳴不可置信地瞪圓雙眸,有些懊悔方隻是囫囵咀嚼了沒幾下、尚未品出什麼滋味來,便将那今日唯一的葷食咽下腹中。
他脊背僵硬,緩緩起身,一步一頓沉重而緩慢地朝那幾處窗口挪步而去。
雲慈終于瞧不過眼,提碗将湯液一飲而盡,随即站起身朝他二人處走去,語氣微冷,指責道:“你莫欺負他。”
滄琰尚未來得及開口反駁,路鳴卻先跳了腳,怒沖沖朝雲慈嚷道:“喂!你不過是大師姐身邊的小小随從而已!大師姐願意留你在身邊已然是對你莫大的恩典,你怎敢如此同她講話?”
雲慈被他忽如其來的暴起驚得一怔,薄唇輕抿,複又幾經開阖,原本便不善言辭,此刻更是思忖良久亦不知該回他些什麼。
滄琰在一旁靜坐在原處不動,一腿屈起,另一條腿随意地搭在其上,眉梢輕揚,唇畔勾起一抹戲谑的弧度,俨然一副置身事外、悠悠看戲的模樣。
雲慈暗暗瞪他一眼,可惜在眼前白帶的遮掩之下無人瞧見。她微微側過臉,朝着滄琰的方向輕咳兩聲,以示求助之意。
滄琰沒有動作,恍若未聞。
雲慈不得不朝他靠近兩步,擡手正欲輕扯他的衣袖。指尖尚未觸及,便被匆忙趕回來的路鳴猛地一把抓住胳膊,厲聲呵斥道:“你怎可對大師姐無理!”
他這一嗓子幾乎是自喉中吼出來的,聲量極大,飯堂内不少雙眼睛受到吸引,齊刷刷朝他們這邊投過來。雲慈哪裡經受過這般打量,驟然面頰绯紅,羞赧難當,低垂下頭,将小半張臉埋入衣領之内。
滄琰心下暗自發笑,自知此時他若是再不出場,雲慈怕是要羞惱得當場昏厥過去。
将最後一塊肘子肉施施然送入口中,滄琰慢條斯理地撂下筷子,擡手輕掩唇角,壓下笑意,咳了兩聲,将衆弟子的目光牽引到自己身上。适才從容站起身來,緩步走至雲慈與路鳴中間。
他微微垂首,瞥見雲慈被路鳴緊緊攥住的手臂,半截衣袖不知何時滑落,形成層層褶皺堆在臂彎處,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其上被抓之處泛着深紅的指痕。
滄琰心中暗自感歎:不愧是他,這身子好皮囊還當真是吹彈可破。
他面上波瀾不驚,淡淡朝路鳴開口道:“你先放開她。”
路鳴雖心中依舊不忿,卻也不願違逆于“大師姐”的話,隻得悻悻地松開手,臨了還不忘狠狠朝雲慈剜去一眼。
雲慈則微微蹙眉,輕甩了甩被捏得生疼的手臂,不動聲色地移至滄琰身後。
滄琰自是察覺得到她的小動作,心中不禁覺着好笑,卻未表露半分。他微微側了側身,将她遮擋得更加嚴實了幾分。随即旋眸瞥向路鳴,目光轉冷。
“阿辭是我的随從不錯,可她方才亦是在關心于你,替你講話;況且,即便是她所為當真出了格,亦輪不到你來管教,路鳴師弟你今日之舉未免有失了分寸。”
路鳴并非愚鈍之人,自然看得出來滄琰對雲慈的維護之意。雖心中仍有不甘,卻也不敢再放肆,隻得讪讪地低下頭,癟着嘴道:“大師姐教訓得是,弟子知錯了,以後再不會犯了。”
“跟她道歉。”滄琰輕飄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