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黎山回歸往日寂靜。鳥埋翅裹成團球,魚沉底悠悠息睡,草折枝委身落珠。
一雙白淨素鞋突兀出現偏院中,身上單披件薄袍,手拎着竹燈。指節落到木門上,輕輕一推,清丞的模樣便顯現在眼前。
“師傅!”清丞見槐澤後喜悅,随即似是響起什麼,眸光暗下,但依舊強撐着問道:“你怎麼在這?”
外頭風吹,冷。
槐澤先行推着清丞往屋裡走了走,随手把門關上,擋去陣陣寒風,搓了搓冰涼的手,巧妙間避開了問題,“怎不點燈。”
今夜雖月光亮得能照明小道,但它再亮也照不進室内。燈不點,屋子裡真就是黑燈瞎火,看不清楚任何。
槐澤手上的油燈不穩,忽明忽暗也沒啥用處。
回答槐澤的是無盡的沉默,他有些意外,心想,難不成清丞站着睡着了?
手捏着燈往上擡,透着燭火看清楚了清丞現在的模樣。
那雙圓潤的眼睛下全是紅色,鼻子也紅,嘴巴也紅。仔細瞧見,臉上還能看見未幹透的水痕。
一瞬間槐澤心疼懷了。
竹燈掉在地上,滅了。他輕輕将小孩擁入懷裡,一手緊緊攏住,一手上下順背,安撫不知何時流幹淚的孩子。
“為何哭成這樣?”那是槐澤最溫柔的語氣。
而後,懷中傳來嗚咽梗氣聲,“師傅。”
槐澤聽那道聲音細細喚着自己,他心裡一緊,酸流從心髒爆開,順着血管蔓延到全身。
“嗯,師傅在。”
小孩的聲音帶着沙啞,顯然是失聲哭的,“别不要我。”
“師傅不會。”
“别不要我…”
斷斷續續的哭咽聲,“别…”
“為師不會。”槐澤動情,替小孩擦去臉上新落的、滾燙的淚珠。
清丞小心翼翼擡頭,幾乎是以哀求的口吻,他哆嗦着唇話一字一句拼湊,
“我不穿新衣服,我不吃粥果,我也不進屋子不上床上…我就呆在門口,能不能把我當條狗,就像王屠夫拴在門口的大黑狗一樣…”
像王屠夫拴在門口的大黑狗一樣,在王屠夫回來的時候能搖搖尾巴湊上去讓主人摸摸頭。
清丞話未說出口,槐澤就受不了了,兩人的眼淚混在一起,分不清楚是誰流的。
“為師不會讓你走,為師會保你今後在黎山平平安安,快樂無憂。”
槐澤并未忍心讓清丞說下那妄自菲薄話,他仔仔細細擦去小孩臉上的淚漬,将人橫抱起來,放在床上。
見清丞窩在床上,茫然無措的模樣,槐澤伸手遮上他的眼睛,溫聲緩緩安撫道:“可能會有些痛,忍着些,很快就好。”
清丞迷茫點頭。
槐澤拿出鬼王的内丹吞了下去,随即催動靈力,大肆注入清丞體内。霎時間,清丞體内鬼氣慘叫,争恐消散。但此時還沒完,槐澤牽動魂魄,以自己的魂魄補全清丞殘缺的魂體……
從此,他的徒弟便是平常凡人軀,無需再被鬼魔纏身。
天亮,太陽斜斜照進來,照亮了屋内的一切。槐澤揉了揉酸麻的胳膊,無奈蹬腿緩解疲憊。
昨日渡魂,清丞疼痛萬分,一直哭着縮在他懷裡,連昏迷後也不松手,槐澤隻得保持這個姿勢到天明。
他一睜眼,便對上淞洄冷厲的目光,槐澤有些心虛,他從未見過師傅有這樣嚴厲的眼神,他聲音很輕打招呼道:“師傅…”
“跟我走。”
槐澤明顯的從中聽出了氣憤。
但撐其身子,懷裡的清丞便不安,在夢中哼咛出聲,手攥得愈緊。
在師傅的目光裡,槐澤又尴尬的坐回去。
顯然,淞洄是鐵了心的要帶槐澤走,他揮手就是法力,清丞的手瞬間松開,人被移到另一邊的空窗上,雖緊皺着眉頭,但卻未曾醒來。
“走吧。”
這下槐澤不得不跟師傅回去。
房間内,陳許宴正襟危坐,顯然是恭候多時。
“把手腕給我。”一進門,陳許宴便說道,他兩側擺滿銀針。
下意識,槐澤往回收回手臂,但被淞洄強硬的抓到陳許宴旁邊,不容置疑。
槐澤還是第一次見師傅這個模樣,心裡多少有些忐忑。
屋内聚了三個大男人,卻沒一人講話,氣氛凝固到了極點。
而後聽到陳許宴略帶怒氣的聲音,“你把魂渡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