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精怪毛茸茸的不知是該稱作手還是爪子的肢體仍舊按在栖爾肩上,叫她動彈不得。
它臉上的毫毛随着說話間一動一動的:“我這兒剛從家裡帶了上好的甜酒做賀禮呢!”
“不過就這般交出去也太不劃算了,嘿嘿……不如咱倆先飲上一兩分……”
那精怪竟直接‘卟’地一聲咬開酒塞,咧開擠滿尖牙的大嘴露着猩紅的舌頭并上颚,叫那清酒嘩嘩地溜進肚腑中。
這酒瓶像是取之不盡,狐面人又舉着它的向栖爾湊近:“差些忘了您了,您也請——”
不能喝!
栖爾腦海裡警鈴大作,但她張着嘴什麼也說不出,甚至連合上唇齒的力氣仿佛也被奪走。
“不、不……唔!咳咳咳!”
等那酒水一沾唇,她立刻便頭暈目眩起來,胃裡陡然生出一種可怕的欲望來:好渴。
“哎哎哎,您可不能全給喝光了啊。”
酒瓶被狐面人奪走,她下意識要去搶回來,但下一秒這手又拐了個彎,朝自己身上摸去:好熱,好熱。
“铛——!”她忍不住敞開了衣襟。
狐面人聽了這鑼音,歎了句:“呀,開宴了,咱們快些去占個好座!”
它一手扯過欲向後張望的栖爾:“莫看了,不過是件髒衣,咱們快走哇!”
“吱——”
朱紅的大門不推自開,歡迎從四面八方湧進來的賓客。
栖爾迷蒙着醉眼,被不知從哪出現的潮湧一般的人群裹挾着飄進了府門。
“铛——!”
又是一聲鑼響,仿佛一記重錘,栖爾陡然清醒。
她猛地睜眼,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落座于衆賓客間,右手僵舉着酒盞仿佛定在半空。
“叮!”
手中的酒杯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周遭嘈雜熙熙的響動突然凝固,所有“人”一起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栖爾。
如果它們勉強也可算作“人”的話。
快找個借口!
栖爾腦子裡有個聲音瘋狂地叫道。
她背後驚起一身冷汗,結結巴巴道:“怎的還不見新郎出來敬酒!這成何體統!”
不對,自己怎麼會知道這是婚宴?
此話一出,原本可怕的空氣陡然又活了起來,那些長着非人面目穿着長衫的賓客又叫叫嚷嚷起來:“對啊!新郎呢!”
“這都幾時了,該有的禮數總不能少吧!”
栖爾驚魂未定地坐下,在身旁賓客的擠擠攘攘中,思緒緩緩恢複到了清明的狀态。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她悄悄地運氣,卻發現自己好像徹底變成了凡人一般,無論是手上掐訣還是口中施術都無法調動出靈力來。
栖爾暗自咬牙:也不知要怎麼才能離開這裡,魍魉和寶月又不知所蹤……
“哎!新郎來了!”
不知是哪個好事賓客的大嗓門,突然将栖爾的心神拉回了宴席間。
竟真的有新郎?
栖爾擡眼望去,隻見那寬大的喜服裹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寶月?!”
栖爾忍不住輕呼出聲,下一刻直覺不妙,當即閉上了嘴。
但這一次賓客們卻好似未曾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隻紛紛引頸看着新郎寶月,有些甚至不知不覺脖子都拉得有三尺長,幾乎要湊到寶月臉上去瞧。
寶月也好似沒聽見栖爾的聲音,對于賓客們詭異的情形也都仿佛視而不見,隻是一手端着酒壺,一手端着酒杯,在席間踱步。
太荒唐了。
從自己離開桃林之後發生的一切都太荒唐了。
不管是眼前這喜宴,還是無法自已的身體,叫人感覺十分失真,十分……熟悉。
“啪嗒。”
栖爾聽見寶月的腳步停在自己身旁。
寶月瓷白的面目上挂着平靜的微笑,她露出潔白的牙齒,紅舌在其間若隐若現:“大人,我敬您一杯。”
栖爾沒有擡頭,她凝視着地面,那裡什麼都沒有。
但那裡本該有兩雙腳才對。
栖爾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
她回過頭,這一次沒有人再阻止她,她一眼看到了朱紅的大門外。
那裡躺着一具雙眼圓瞪、面目青白的屍身,仿佛已經陳停多日。
——那是她蛻下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