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說什麼?”莊絨兒平靜地問。
這麼多鋪墊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餘還冶沉默了一刻,試探性地張了張口後,對她笑道:“背後設局之人這般捉弄谷主,又讓谷主背負污名,難不成谷主沒有想反将一軍的念頭在?”
莊絨兒不答話,而水蕪正驚訝于此人一會兒口吃一會兒出言流利。
“在下願與谷主合作……我知曉逃脫之法,也知道驅使惡鬼盤的是何人。”餘還冶低聲道,“隻要谷主賜我一枚罩心丹……”
罩心丹是她摧寰谷中的一味秘藥,可以護住身之根本,吃下後哪怕受了再重的傷也能不被波及心肺。某種意義上,可以将罩心丹視作一面盾,哪怕是最最尖利的矛——催命蠱,也不能摧毀這面盾。
莊絨兒面具下的表情變冷,她正要出聲譏諷時,腳下踩着的沙地忽地湧動,水蕪口中忍不住驚呼一聲。
類似于地陷般的動靜隻持續了三五秒,被血染紅的沙地的顔色似乎比之之前要變淺了不少。
就仿佛,那些浮于表層的血水都浸透到了地心深層似的。
莊絨兒眸光微動。
她打量着地面的同時,餘還冶也在打量着她。
他的表情變得不再笃定,視線觸及隐隐褪色的地面,他咬咬牙,直接道:“如谷主所見,其實真正的逃脫之法還是灌透沙眼,沙眼就在這無字石碑之下,而用來灌透沙眼的東西,不是靈力,而是人血……”
他此時不說,怪相已經發生,莊絨兒過不了多久自己便會推斷出來,還不如他現在點破,或許還能賺個一二人情分。
自牆頭上被人打下來已經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而那個失誤就是因為他還是小瞧了莊絨兒,小瞧了這名通過不正當手段繼承摧寰谷的現任谷主。
他再不敢繼續看低此人,抱着“莊絨兒不可能看破沙眼真相”的想法與其對峙。
“要逃出此地,需要的血量龐大不可估計,屆時這座城就成了徹底的人間煉獄……”
餘還冶在這頭渲染着情況之危急,另一頭,一條白蛇悄無聲息地纏到了莊絨兒的腳腕上。
莊絨兒身形的輕頓讓餘還冶也意識到了什麼,他立即噤聲,扭身看向城門入口的方向。
莊絨兒也轉頭過去,隻見迎面走來一位戴着惡鬼面具的白衣郎君。
微風吹過他的衣袖與發尾,惡鬼面具側邊的繩帶輕輕搖晃。
“……”
莊絨兒的身形蓦地僵住,恍惚間,好像回到了一百多年前。
她被鬼姥從天上扔下來,摔在人間界,恰逢天阙宗弟子除妖結束,百姓們自發布置宴會,滿街挂起了紅燈籠,耍起了雜技玩意兒,為降妖除魔的劍君們送上臨行謝禮。
弟子們均還是少年,從未見過人世中這般熱鬧的場面,他們混在人群堆裡戴着面具與衆人同樂,莊絨兒就是在這時摔進了他們周圍的湖裡。
那是她第二次見到荊淮。
鬼姥在她周身捆了壓制靈力的繩索,如同一道結界,沒人會在意她落水的動靜。
湖水打在身上的陣痛,驟然嗆住口鼻的窒息,都讓她本能地朝岸上去爬。
朦胧間以手抹去面上的水珠,隐約看見自岸邊遙遙走過來一名戴着傩神面具的白衣男子,他的手扣在面具上,稍微揭下,露出半張泠然的臉,似乎是感到了靈力的波動而前來探看。
莊絨兒霎時清醒,認出他是那日千目林中她以蝴蝶之身見過的俠士,第一反應竟然是沉下去,沉到水下去,不要讓他看見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
湖水不算徹骨寒涼,然而她觸怒鬼姥,身上帶傷,沒有沉水太久便覺得意識混沌。
一條自周圍小販攤上取下的紅綢緞深入水面,有力地纏在她腰間。
後來的事情全記不得了,醒來時她躺在鎮上居民家中的睡塌上,耳邊放着一張傩神面具。
那時的她不知道是作何想法,竟然出手将面具毀了。
而後看着它碎地成灰,又撿起面具背後挂着的絲線系繩。
五彩的繩子後來被她編成劍穗挂在腰間,直到後來某一次曆險将之弄丢了。
仿佛是宿命般的——她失去了荊淮留下的絲繩,沉入昏迷,醒來後,也失去了荊淮本人。
腳踝上冰涼的觸感漸漸消失,轉移到她的手腕上,是小蛇爬了上來。
莊絨兒渾身一顫,忽然驚醒,看着向她走來的阿淮,不但沒有上前,反而後退了半步。
阿淮踏過來的腳步一停,察覺到她的異常,遲疑了一瞬便伸手覆上面具,輕輕地取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