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發硬眉的少年腳步急促,脖子上的勾玉幾乎被他甩到身後。
那些竊竊私語、那些懷疑的目光仍舊在追着他,一路鑽進他的耳朵,捅進他的腦子——
“你聽說了嗎?雷之呼吸的小隊全都死了!就隻剩這一個還活着!”
“嗯,說是現場屍體上還有日輪刀砍過的痕迹…太可疑了吧,有沒有做過調查?”
“不會是向鬼出賣同伴才活下來的吧?其他人都死了,活下來的還是個連一之型都用不了的——”
住口!住口!住口——
我才沒有出賣同伴!我才不會出賣同伴!我才不會為了自己活命就——
狯嶽停下腳步,右手撐着自己宿舍的門,這才沒有跌倒。
他嘴角勾了勾,竟然低低笑起來。
他的确是個會為了自己活命、什麼都幹得出來的人——
那個内髒流了一地、早已是個死人的女人又顫顫巍巍站起來。
那個晚上,使用雷之呼吸的小隊的确追上了鬼,鬼也的确很強,雖說如此,這一支小隊仍拼盡全力,隊員大都付出了死亡或重傷的代價,終于砍掉了鬼的頭。
狯嶽和他僅剩的一個隊友一同靠在牆壁上,少年們都捂着流血的傷口艱難喘息,誰也提不起勁來多說一句話,他們的鎹鴉剛剛飛走,想必支援還有一陣子才會到來——
那個被鬼吃了大半内髒的女人便悠悠站起來。
她先是拿起地上死者手中握着的日輪刀,随後邁步過來,毫不猶豫一刀就捅進了身邊同伴的喉嚨!
狯嶽還記得同伴的血淋在自己臉上的溫度。
他朦朦胧胧,聽見女人的嬉笑:“嗯?你也還活着啊?這樣就不妙了呀,屍體會動這件事,不就暴露了嘛…”
她的嗓音呢喃起來,手中的日輪刀發出森森的光:“要怎麼辦呢——”
少年陡然發出一聲恐懼到極緻的叫喊,他不顧腹部的傷口,重又握住手上的刀,整個人猛撲上去,一刀就劈進了女人柔軟的脖頸!
女人依舊嬉笑着,隻是一刀刀劈下去,血肉橫飛,她逐漸不再動彈,眼裡的光也漸漸黯淡下去。
是…是鬼!少年住了手,腦子裡一片茫然。
真的是鬼嗎?
他身後又有了動靜。
狯嶽僵硬回過頭去,他被殺死的隊友站起來,凝望他的眼神陌生又熟悉,喉嚨上的傷口還潺潺流着血。
“你還真是個讨厭的小鬼,”大概是日輪刀傷到了聲帶,隊友說話的音調也古怪起來,他的眼神瞟向那個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女性屍體,“把我難得中意的皮囊都給砍壞了,要是用一般的方法殺你,那還真是不能解我心頭之恨,唔,就用這個好了……”
狯嶽根本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他眼睜睜看着對方伸出手,随意一彈指,一道流光便投進了自己腦海——
一冊虛幻近似透明的線書在識海裡緩緩翻開,紙頁上面不是文字,全是些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污漬符号,它們代表着人心中最最鬼蜮的念頭,某個人把這些念頭抽出來,編就了這一冊書,而這些符号還在活生生的亂動,想要從紙頁上脫離,鑽進自己的腦海,占領自己的心靈——
少年慘嚎起來,一邊嚎一邊打滾,涕淚俱下,以前他很擔心自己哪一天就會被鬼吃掉,現在看來那種死法也是幸福的。
熟識的隊友在自己面前拍手大笑:“哈哈哈!這可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呀!好了,這一個會怎麼死呢——”
鬼殺隊的劍士滾了幾圈,嚎叫聲竟然漸漸轉變成嗚咽,打滾的力度也逐漸變小,到最後,他隻是癱在原地,凝望漆黑無光的天空。
那個怪物也安靜下來。
這一瞬間,狯嶽再次領悟到了自己的生存法則:要活下去,隻要能活下去,他什麼都能做到,不管是弄翻寺廟門口點燃的紫藤花香,還是像這樣,把額頭緊貼地面,他都要活下去——
少年身軀打着哆嗦,朝握着日輪刀的魔鬼跪下來。
那個魔鬼歪着頭,眼神很是奇異。
“鬼殺隊裡你還是頭一個熬過來的,”他用一種懶洋洋的口氣說道,“嗯…那就之後再殺你好了。”
他拿起刀,如同告别一般朝狯嶽揮了揮手,下一秒,這個人又墜落在地,重新變作一個死人。
那個被日輪刀砍得凄慘無比的女人屍體又顫巍巍站起來,一手扶着将掉欲落的胳膊,搖搖晃晃地走掉了。
時間來到現在。
狯嶽扶着門,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床鋪跟前,一下子倒下去,又舉起手,看向纏在手腕上的繃帶。
那下面是淩亂縱橫的新傷舊傷,他總是宣稱傷口還沒好完,隻能繼續裹着繃帶,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些無法忍受的時刻,往自己胳膊來上一刀,是一劑釋放壓力的良藥。
他對着電燈,又開始調整繃帶的位置,一圈圈纏繞着裹緊,如此才能忽略掉腦海裡那本似乎被風吹動、微微掀開一角的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