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自己都會活下去。
蘇元曜忽然想起來一點往事。
他入門的時候,頂多也才五六歲,那個時候的孩童還記不住事,聽師父說,自己坐在凳子上,認認真真、又若無其事地将入門教材全部翻過了一遍。
想必師父當年一定如獲至寶,這種天分在問心閣整個曆史上也是無出其二。
現在面上蹦跶的這一個嘛,跟那個老不死的比,手段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不過,他的同門在千年前早已死了個幹淨,他當年把能吃的神魂全都吃了個遍,沒有吃到的,這會兒也應當在地獄才是。
難道這一個是靠着留下來的心法自學成才的?不,阿朝和真紀雖然都不太像樣,但他們依舊保留着當年師門教授給弟子的施法手勢和小訣竅,這麼說來,自己一定認識藏在後面的那個人……
如果是張老大,那事情就很簡單,也很好搞定,但如果是李老三,蘇十七就不得不認真琢磨一下他這個三師姐的想法了。
聽懷遠說,李道蓮是主動找上門來拜的師,她彼時已到了該出嫁的年紀,尋常來說,那個老不死的是不會收這個年紀的孩子的。
但李道蓮頭戴花钗細钿,身後拖着淺綠色的袖衫長裙,唐時女子常穿的嫁衣已被浸滿了血,女子也完全不在乎,隻淺笑着盈盈一拜,當天她就拜過祖師牌位,從此列入門牆——
蘇元曜咋了一下舌頭,眼神悠遠起來。
三雙眼睛隔着燭火,遙遙互望。
為首的男子首先起身,他口中喃喃自語,同時伸出右手,極熟稔也極迅速,單手不斷捏訣掐印,幾秒内已結下十幾種不同的手印,某道光奇異地凝在他的指尖,男子咽了咽口水,終于吐出最後一句:“…若有背諾,身死道消。”
坐在他兩側的一男一女緊随其後,也都依樣結出手印,口誦誓言。
燭火很響的噼啪了一聲,一點燈花掉落下來,身為大師兄的那個男子面色更加慘白了一點:“咱們…真的走到這一步了?”
室内最年輕的那個青年輕笑起來,他的長相非常俊美:“懷遠,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
張懷遠苦笑了一下:“那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
“還是煉了我們十四個師兄師姊的‘父親’呢。”蘇十七嗓音輕柔,說得他的師兄臉色愈加難看。
唯一的女子不動聲色,她站起身來,滅掉蠟燭,又拿起先前準備好的鏟子,一顆顆鏟掉滴在木桌上的燭淚,同時支使起自己的師兄師弟:“你們兩個,去把剩下的種子收攏過來,就在這裡一把火燒光。”
張懷遠皺了皺眉:“不留一些?未來也是要完成這個丹藥的…”
李道蓮眼眉跳了一下,女子當即冷笑出聲:“真是豎子不足與謀!現在割舍不掉,等着被那個老不死的拿去當翻盤的籌碼嗎?他有了那個完美的丹藥,那還有我們的活路嗎?!”
張懷遠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在自己的師妹面前,他向來不敢多說話,生怕觸到這位姑奶奶的逆鱗。
“師兄說得也有道理,”最小的那個弟子打着圓場,“這一個耗材品質都是我們平生僅見,不如培育一些隻有我們的法門才能催動發芽的種子?也方便将來分贓…”
他的師姐不動聲色看他一眼,嘴唇略動了動:“我心裡自然有數。”
張老大的神情又憂慮起來:“隻是這下,丹藥完不成,也就沒法拿東西回去交差,要怎麼跟師父交代?”
他的師弟挑了挑嘴角:“我提個湊數的人選,清原家的小少爺。”
行三的師姐望過來,神情帶着一點打量和玩味:“哦?就是你那個同母異父的兄弟?跟小十七你的血脈也相似,也好……”
“反正橘家的那個少爺也是清原家推薦的,這種事輪到他們自己頭上,想必也願意得很,”蘇十七眼眉徹底展開,真正笑起來,“想在丹藥完成後,第一時間先讓他去襲擊天皇,咱們不給清原家的醒醒腦子,他們也真把問心閣當成給他們賣命的了……”
三人俱都笑起來,笑容中無不透出一股深深的血腥氣。
時間來到千年之後。
雖然說那個時候搶到了李老三後面培育出來的種子,但到底沒拿到開花的法門,“誓言”的力量又是絕對的,現在的自己雖說修為比千年前高了不知凡幾,但依舊繞不過因果和誓言,這樣可沒法讓青色彼岸花開放。
蘇元曜一邊沉思,一邊順着走廊走下去,外面已經黑透了,蟲子呱呱地叫起來,有螢火蟲正在草木叢中遊來蕩去,點點光輝甚是好看。
粉綠麻花辮的少女坐在廊下,對着一大堆糯米丸子,看樣子正在大快朵頤。
“啊,元曜先生!”甘露寺回過頭來,“我正想着您該到了呢!”
少女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還把丸子往後面藏了藏,這個舉動沒什麼意義,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見那一大堆吃完後規整擱在盒子裡的竹簽。
是跟李老三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啊……
蘇元曜停下腳步,和甘露寺并肩坐下來,雙腳很沒規矩地伸出地闆範圍,徑自垂到走廊外。
“您是想請教什麼呢?”少女問道。
蘇元曜頓了頓,露出一個微笑。
“想知道怎麼追求喜歡的人,”他說,“我們以前交往過,但那孩子已經讨厭我了,所以我就來問問,看還有沒有什麼彌補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