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折騰到奄奄一息,躺在天上天下最叫人豔羨的寝殿裡發呆,之後,她終于忍不住開始憎恨這個世界。
青鳥報福。她報的是誰的福?
她曾為這個世界做出了這麼多,盡可能為他人的幸福謀福報,可是為什麼沒有人來幫幫她,為什麼世界要這樣回報她呢?
她的一報還一報在哪裡?
原來世界不是這樣的,原來真的有那麼多人會因為别人的痛苦感到快樂,原來真的有人如此袖手旁觀到處傳播别人的痛苦并洋洋得意自己雖無權無能,可不是籠中雀,逍遙自在。
她的痛苦是一場配合深情的演出。配合卑劣之人的參照。不是她曾經的不計較得失的相助。
世界原來是這樣的。
凝安恍然大悟。
凝安開始計較得失,認定好人好報是個天大的笑話,在失衡中将自己貶到塵埃,連同把整個世界都棄之如敝履。這樣一來,凝安忽然就真的可以輕松地和昊衡言笑晏晏,和他一同沉淪下去。
直到有一日,給她梳發的仙侍忽然沉默得掉下眼淚,對她說,您的尾羽去哪兒了。
她像是不聲不響的盲啞者。
尾羽?哦……
對了,她還有那種東西。
她照例勾起标準的笑容,對他說,送給陛下了。
她把她有的一切都贈予昊衡了,連他在激狂中剔除她那處兒的毛發也無力阻止。除了這個孩子,她什麼都沒有了。
至于不能飛的羽毛,用來做什麼呢?
讨人歡心吧。
仙侍目光灼灼,喃喃一聲:姐姐……
凝安一怔。
久違的語氣和熟悉的稱呼讓她的心重新活了過來,可她不敢相信,隻好裝聾作啞,以免仙侍遭到無情的虐殺。
可第二日,第三日……凝安在不同的仙侍身上聽見了熟悉的口吻,她不由開始期待每日會是誰來為她整理衣裝。
這批小小的仙侍能力極弱,隻有人類六七歲模樣,不容易激起昊衡強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
但也極其容易被附身。
仙侍會愛憐她的羽發,會關照她的心情,會心疼她的境遇。
凝安知曉那是姬烨。
他還活着,他還活着!
姐姐,等一等,我還會來。他會這樣說,你會飛起來的。
她還可以飛起來。
凝安寂寥的心就這樣日複一日滋養起來。可孩子漸漸成長起來,凝安能夠感應到孩子的心跳,孩子的模樣,孩子的力量——屬于鳳凰的血脈如論如何都藏不住,浴火重生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
她隻好精心策劃一樁事故,設法懇求姬烨幫她這個忙,在術法的短暫藏匿下,親手将孩子從肚子中生生剖出來,用神力包裹住她,化成小小一顆仙丹狀,讓姬烨帶到三危山去。
之後,她在竭力飛起來的時候忽然墜地,讓自己流産的事實公之于衆。
姬烨施展的術法終于讓凝安清楚,姬烨去了哪兒。他成為了鬼,不願意用真面目見她的鬼魅。她想起曾經的一切,心如絞痛,恨不得将一切毀去。
昊衡發瘋的時候,她在笑。
她哈哈大笑,一反常态,以至于昊衡收起了勃然大怒。
“阿凝,你瘋了。”
凝安笑出了眼淚,笑得打滾。
她被自己的鮮血嗆住,長發攪在血污之中,翅膀雖梳得整齊,可東卻一塊羽毛,西缺塊羽毛,還掉了尾羽,不似從前美麗。
昊衡擰着眉:“阿凝,你變了。”
她忽然停止了笑:“你說什麼?”
“從前你不是這樣的。”昊衡說。
“我是什麼樣?”凝安怔怔地問,“我從前是什麼樣?”
“你從前很愛美的。”昊衡吐出無情地,“更不會在丢了孩子後大笑。”
這句話像是一道忽然而至的雷電,将凝安痛擊到顫抖。
“我從前……”她揚起一抹柔婉的笑,“從前?從前啊……陛下怎麼會提起從前呢?”
她的從前是被他毀掉的。
他怎麼可以當他是無辜的?
她被一陣惡心感侵襲,趴在床沿幹嘔起來,昊衡往後退了一步。
凝安看着挂在牆上的裝飾物,她曾經的尾羽,口涎和胃酸盡數吐了出來。
曾經,她是昊衡心裡一件品貌雙全的裝飾品。
如今已經不合格了。
凝安擡起頭,目光之中盡是晦暗,像是從海底爬上來的可怕鬼魅:
“陛下,您會做噩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