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端來的茶在茶桌旁安靜地冒着清香,宋妙有些沉默,她一口沒喝,徹底看完文件,才問:“他還說了什麼?”
律師專業素養很好,想了想告訴她:“除此以外,沒有了。”
“他為什麼要把遺産給我?”
“因為您是他親女兒?哪有父親不疼孩子的。”崔律師頓了頓,笑笑,“抱歉,宋小姐,這隻是我的個人看法,宋先生并沒有交待緣由。”
“他當時知道自己要死了嗎?”
“他沒……”
“既然知道危險,那他為什麼不親自來見我?他是覺得對不起我,要用這些東西來補償嗎?”
崔律師一直沉穩的臉有些裂痕,擡了擡黑框眼鏡:“宋小姐,你……”
……
天空陰沉,風卷着烏雲在城市高空聚集,仿佛有一場暴雨随時要降臨。
法醫室内,曾永清把一塊看不出模樣的内髒放入冰箱内,一旁的陸家俊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曾永清嘿了一聲:“小子,你還沒習慣呢?這幾天也不止見個十具八具的屍體吧,你怎麼還這麼脆弱呢?”
嘔吐的空隙,陸家俊從垃圾桶裡擡起頭,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屍體他是見過不少,但封在水泥裡一年的屍體他是第一次見好嗎?
手機響了起來,曾永清接通後就讓陸家俊去領路。
陸家俊如蒙大赦。
這幾天常有十來個家屬結伴來這裡一起哭上幾場,雖然那交織紛雜的哭聲同樣震得人腦袋發懵,但總比在解剖室裡和一堆破破爛爛的器官待着要好。
出乎意料,陸家俊這次隻見到了宋妙一人。
秋日的傍晚,她在法醫室門口等着,手裡緊緊抓着一個文件袋,秀氣精緻的側臉逆着光,看不出什麼特别的情緒。
陸家俊還記得那天夜裡的場景。
“是要見宋警官嗎?”陸家俊平時大大咧咧,這會兒不由地放低聲音,領路時扯東扯西的,“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才是。況且還是有好多人記挂着宋警官的,局裡的領導都很關注他,早上你們家還來了好多人來看他呢,呵呵。”
見宋妙失魂落魄的,隻簡短應了兩句,陸家俊也不介意,把人送到太平間後,按規章制度他是要在一旁看着,卻因為再次翻滾的胃部率先跑了出去。
宋妙怔怔地看着躺在那的人。
許久,她彎下腰蹲在床邊,才吐出字來:“爸爸。”
“爸爸”這個詞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說過,因此再次出口時,宋妙覺得咽喉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
她從來不是什麼性格尖銳的人,甚至有時候柔軟到令人擔憂會不會被欺負的地步,然而她卻用很長一段時間去恨她的爸爸。
恨他當初果斷離婚、抛棄了她,恨他在這十年裡對她不聞不問,恨他連聶桐的葬禮也不願意出席。
就連剛剛在接到遺囑時,心底第一時間升起的情緒不是震驚,而是憤怒和那一絲絲的怨恨。
為什麼不親自見她?
他難道就一點也不想她嗎?
但太平間裡沒有人能夠回答她。
十分鐘後,宋妙走出太平間,頭抵着牆壁,肩膀微微顫動。
她哭了一通,覺得連日積攢的情緒終于宣洩出去了,一轉頭,發現江思函就在身後,也不知道就這樣無聲地看了她多久。
江思函遞給她一張面巾紙。
宋妙耳梢一紅,接過胡亂把自己臉上的淚痕擦幹了。
江思函伸出手将她臉上的碎紙屑拿掉了。
她的手很漂亮,手指纖長,骨節分明,當冰涼的手指觸到臉頰時宋妙覺得自己渾身都發僵了,一呼一吸時隻能感受到江思函身上的氣息。
還好江思函很快拉遠了距離,問:“晚上有空嗎?”
“啊?”
“過幾天就得離開這裡了吧,我這個東道主怎麼說也得請你吃個飯。”
宋妙有點茫然,她下意識想起從杭梓越那聽來的話:“你也不過比我早來錦蘭市一段時間吧,怎麼就成東道主了?”
“錦蘭這幾年變化大,我總比你熟悉這裡。”江思函失笑,再自然不過地接過宋妙手中被淚水沾濕的紙巾,扔入牆邊的垃圾桶中,“城南老字号火鍋店,可不可以?”
宋妙愣愣地看着她的一系列動作,點了點頭。
江思函似乎一點都沒意識到宋妙的異常,笑道:“那你先去我辦公室等我一會兒,我還有點事,忙完就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