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書市旁清平街,師玄邵百無聊賴地倚在馬車窗邊,偶爾觀察窗外行人街景。
車内另一側并排坐着兩個青年,模樣生得一樣俊秀端正,隻是一人面相儒雅謙和,另一人則更灑脫張揚。
崔望之與崔言之兩兄弟同師玄邵相識十年,少時在國子監做過同窗,深知他向來見書頭痛,提筆發愁。崔言之挑眉看着師玄邵道:“玄邵,你從前在國子監時總說看到滿紙黑蝌蚪就頭疼,怎麼今日倒肯随我和兄長來逛臨安書市?”
師玄邵神秘笑笑:“書市無趣,但地方有趣,人也有趣,多走走看看有何不好?”
崔言之笑罵:“我說師大将軍,是你傳信跟我訴苦,說你娘日日催你成婚,險些将你逼瘋,我冒着被當朝太傅夫人責備,好心收留你來臨安躲風頭,你卻處處跟我打啞謎。長安至臨安路途數千裡,你年都不過就這麼遠跑來臨安,你說實話,當真是為了躲甄夫人?”
“自然也要順道辦些事,但我可真沒诓你,”師玄邵回想起過年前那幾日,便長歎出一口氣,苦笑道,“别提我娘了,她日日相看各家閨秀,現在滿長安城都傳我要娶親,幸虧我跑得快,否則說不得下個月就要被我娘押着成親。”
難得見這活閻王這副樣子,崔言之被逗得捧腹直笑,連一旁素來行止端方的兄長崔望之也忍不住掩唇。
崔望之忍着笑道:“也隻有甄夫人能治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太歲。我們雖不知你來臨安究竟要辦什麼事,但今日這書市隻辦在每年正月初六初七,年年都有名書藏本,你可算是趕巧了。”
“也隻有你這個書蟲愛書了……”
三人正閑聊着,馬車卻驟然停下,若非師玄邵及時扶住崔家兄弟,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怕是要摔出馬車。
崔言之穩住身形,掀開車簾詢問車夫:“怎麼回事?”
車夫有些驚慌地賠罪道:“公子恕罪,前面街市上似乎有人鬥毆,小人遠遠看見前面圍了一群人,正準備停車,沒料到人群突然後退,隻能急拉缰繩。”
師玄邵聞言雙眉緊鎖。鬥毆?才過了年,書市上又多是些讀書人,有多大仇怨能在這裡打架?估摸着一時半會兒人群還散不開,馬車也走不了,師玄邵索性一撩簾子,下了馬車,遠遠觀察究竟是怎麼回事。
人群中七個家丁模樣的壯年男子将一個清俊少年圍住,架了起來,那少年看着不過十七八歲,唇角一片青紫,身上不知還有多少傷,他奮力掙紮,卻被幾個大漢一起按住後背跪在地上。
衣飾華貴的富家公子見少年被徹底制住,輕蔑笑着走上前去,他伸手抽了抽少年的臉,笑聲張揚,嚷嚷道:“各位都來瞧一瞧了,我的好同鄉葉瑞安,出身怡芳鎮,他娘親生前在青樓賣身攢下錢來,還将他送去臨安書院讀書,這樣好的出身,這樣好的娘,可真是給臨安書院長臉。”
葉瑞安雙目赤紅,目光如烈火燒紅的鐵鈎鈎在那富家公子身上,恨不能将他撕成千萬片,葉瑞安将恨意嚼碎在齒間,狠狠道:“我娘是被畜生坑害才誤了一生!王奕,你若再侮辱我娘,我必與你不死不休!”
聽到“青樓”和“賣身”,人群中傳來指指點點的聲音,有幾人覺得這少年可憐,卻也躊躇着不知該不該上前幫忙。
崔氏兄弟聽到外面喧鬧聲越來越大,也出了馬車,崔望之站在車轅邊上正準備下車,卻恰好在高處看見人群中跪在地上的葉瑞安,大驚後忙下了馬車,他想要去結束這場鬧劇,卻沒力氣推開看熱鬧的人群。
崔望之正欲求助師玄邵,一名身着灰青布裙頭戴幂籬的女子與他擦身而過,崔望之回身看着那背影一怔,口中喃喃道:“她怎麼來了……”
葉绫君走到圍觀人群後,掌中微蓄内力,從緊密人群中拆出一條路。
崔望之見葉绫君進了人群,暗道不妙,她一個姑娘家如何敵得過七個壯漢?他慌忙要去向師玄邵求助,卻發現師玄邵早已不在原地。
人群包圍中,王奕看着葉瑞安身處如此境地仍甯折不彎的樣子,倒襯得他王奕像個卑鄙小人,一時心中怒氣竄高了三尺,舉起重重一巴掌就要抽在葉瑞安臉上,不想卻半路被人截住了胳膊,忽然身子如陀螺般被擰了半圈。王奕哀嚎痛呼,色厲内荏地喊道:“哪個不長眼的敢惹你爺爺我,我王家是怡芳鎮首富,我姑父在臨安做參軍,再不松開小爺,讓你吃不完兜着走!你們這些蠢貨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把這狗東西拉開!”
葉绫君沒搭理王奕,一隻手将他制得無法脫身,對着幾個家丁冷冷道:“放開他。”
七個家丁見王奕被制服,哪還顧得上葉瑞安,都對着葉绫君一擁而上。葉绫君全然沒将這些花拳繡腿放在眼裡,她擰着王奕手臂又轉了半圈,在他的哀嚎聲中,回身兩腳踹飛兩個撲上來的壯漢。
餘下五人見這女子不好對付,果斷拔出随身佩刀,葉瑞安見這幾個家丁氣血上頭向葉绫君沖去,驚呼一聲:“阿姐!”
葉瑞安情急之下拉住一名家丁的腰帶将他往後扯,那家丁急紅了眼,反手揮刀便砍,這一刀若結實劈下隻怕葉瑞安要當場喪命,葉绫君呼吸一窒,想要回身去護葉瑞安,卻為時已晚,葉瑞安下意識閉上雙眼,聽天由命等待屠刀落下。
生死一線之間,一名身形颀長的青年加入戰局,一掌擊在那家丁手臂上擋住這緻命一刀,接着旋身一腳将這個魁梧大漢踢飛出去,那壯漢重重落在地上劃出去一丈多遠才停下,人瞬間失去意識。
葉绫君懸着的心終于放下,凝神對付提刀向她沖來的家丁,幾個壯漢甚至沒能近身,便被她三拳兩掌解決。
葉绫君松開連連嚎叫的王奕,忙上前查看葉瑞安傷勢,“傷得重嗎?”
葉瑞安驚魂未定地搖搖頭,“我沒事。阿姐……你怎麼來了,你不該來人多的地方。”葉瑞安說到最後想起周圍人多耳雜,壓低了聲音。
葉绫君拍拍葉瑞安的肩,安撫道:“無妨,你的安危最重要。”
葉绫君檢查過葉瑞安周身,放下心來,還好她來得及時,隻有些皮外傷。
葉绫君想起出手相助的青年,欲向他道謝,在看到青年面容時葉绫君一怔,竟是今日清晨躲避殺手時見過的那人。今晨葉绫君不想惹人注目,與這青年匆匆一見便離開了,不曾細細打量他容貌,此時再看竟隐約覺得他有些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今日之前在何處見過他。葉绫君回憶起這青年今晨便對她有疑心,暗道不妙。
葉绫君一揖,“又巧遇了,多謝公子出手救我弟弟。”
師玄邵一聽聲音一看穿着便想起了這位姑娘,他饒有興味地觀察起這個神秘女子,有意思,身手不凡,又一直遮着容貌,穿着尋常但舉手投足間氣度并不尋常,這麼看來今晨在城南巷口察覺到那股殺意或許不是錯覺,師玄邵笑道:“舉手之勞不必挂齒。姑娘,每次相遇你都處境堪憂,這究竟是太巧還是不巧?”
葉绫君像是聽不出師玄邵話中試探,淡淡答道:“公子見笑,今日氣運不佳,确實不巧。”
葉绫君身後,王奕見她目光全在師玄邵身上,惡從心起,提起手邊家丁掉落的佩刀便沖過去。葉绫君常年習武,洞察力遠超常人,自然察覺到背後動靜,師玄邵動作卻比她更快,他上前截住王奕提刀的手,一掌将刀震落,将王奕方才被葉绫君擰過的手臂又反折到身後,痛得他哀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