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玄邵壓制着王奕,手上力道再加幾分,面上挂着假笑逗他:“喲,瞧這前呼後擁的,我方才聽聞小公子還與臨安參軍家沾親帶故呢?敢問令姑父是哪位參軍,可别是在诓人?”
王奕疼得冷汗如瀑,顫聲威脅:“我姑父是臨安士曹參軍劉蟾,你敢得罪我,教你日後在臨安混不下去!”
師玄邵将劉蟾這名字記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笑道:“可我已經得罪你了,既然橫豎都要與劉參軍為敵,不如先将你揍個盡興,你說是不是?”
王奕見這人油鹽不進,一股狠勁,心裡真害怕了,正要服軟時,圍觀人群外一陣騷動,而後讓出一條道來,一群官差魚貫而入,王奕看清了為首官差的臉,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喊道:“李威大哥!快救我,這兩個賊人瘋了!”
為首的臨安府捕頭李威認出了王奕,聽了他的話也不問詳情,拔刀指向師玄邵,“有人報官,說此地有人當街鬥毆,說的便是你們?速速将人放開,随我回府衙聽候發落!”
師玄邵放開王奕,冷眼看着他踉跄跑過去,躲在李威身後。師玄邵冷聲質問:“臨安府的差役捉人都是這般不問情由,隻聽信一面之詞嗎?”
李威見周圍人群交頭接耳,議論聲此起彼伏,暗罵王奕這個繡花枕頭壞事,卻又不能不管這個頂頭上官的侄子,一時窩出一肚子火,面對師玄邵态度強硬,順勢就将氣撒到他身上,冷笑道:“我們來時正看到你對這位公子動手,鐵證如山,還需查問?我臨安府官差如何辦案,還不由你一介草民說了算!将他們三人給我拿下!”
李威所說“三人”自然不包括王奕和他的家丁,師玄邵見李威執意徇私枉法,含着怒氣摘下腰間令牌,舉到李威眼前:“一介草民管不得你臨安府官差辦案,我從四品宣威将軍可能管得?我可以随你們回府衙,但此事是王奕挑釁在先,難道因為他與士曹參軍沾親帶故,你們便單單放過了他?”
從四品!?士曹參軍也不過從七品,武官升官不易,這人看着年紀輕輕便官至從四品,隻怕在達官顯貴雲集的京城也是個人物了。王奕和李威都知道踢到了鐵闆,一個抖如篩糠,一個暗叫倒黴。李威慌忙行禮,“下官有眼無珠,不識将軍,還請将軍恕罪!”四周圍觀百姓也跟着一陣嘩然。
葉绫君一怔,再次細看這位宣威将軍的面容,他五官本就深邃鋒利,此刻發怒更顯淩厲。葉绫君終于想起來為何總覺得這人眼熟,這位宣威将軍是當朝太傅之子,師玄邵,聽聞他去歲才率軍平定了大齊北境,如今是朝廷新貴,深得皇帝信任。
葉绫君想,自己與他或許算得上一半故人。
“李捕頭,你現在能否跟我好好說說,依律,這案子該怎麼查?”師玄邵刻意将“依律”二字咬得極重。
李威這回倒沒犯蠢,額上淌着冷汗道:“下官會将王奕一行與葉家姐弟都帶回府衙,問明案由,将有罪者依律懲處。”
師玄邵面色稍霁,但卻更厭惡李威與他背後的士曹參軍劉蟾,這些人熟知律法,方才分明就是在知法犯法,實在令人齒冷。
葉瑞安聽了李威的話卻暗叫糟糕,不行!阿姐不能去府衙!
趕在李威下令帶他們去府衙前,葉瑞安對師玄邵一揖,“多謝師将軍為我們主持公道。大齊律法有雲,諸共鬥緻人傷者,主謀杖八十,餘杖五十。今日之事是王奕挑釁在先,又唆使其家丁動手打人,在場諸人皆可為證,葉瑞安不求杖責罪魁禍首王奕與其家丁,隻要他鄭重行禮向我與我母親道歉,還望将軍與李捕頭成全。”
此言一出,不止是師玄邵和李威,就連人群外圍的崔言之也意外地挑挑眉,對崔望之道:“原來他就是葉瑞安,從前聽兄長提過你這個學生,聰穎好學性情堅韌,即便在英才雲集的臨安書院也十分出挑。隻是他為何放棄追究王奕的罪責?豈不是助長這等小人的氣焰?”
崔望之看着葉瑞安身後的葉绫君,猜到幾分原因,卻沒完全說破,“看瑞安的樣子應當沒受重傷,即便去府衙,也隻能輕判王奕,更何況瑞安真正在意的是王奕對他母親的侮辱,至于王奕這樣的小人,一次輕判又能讓他改變多少?”
聽到要行禮道歉,王奕立時就要反對,卻被李威狠狠瞪了回去,王奕看看李威,看看一旁不好惹的師玄邵,咬緊牙不肯開口道歉,也不敢反駁。
反觀李威,他對葉瑞安的要求自然是一百個願意,這案子若任由師玄邵摻和進來,說不得還要在府衙狀告他李威徇私枉法,若是王奕道歉就能解決,不知給他省多少事。
師玄邵雖不願輕易放過王奕和李威,但葉瑞安才是苦主,此事自然要尊重他的意思,師玄邵見葉绫君一言不發,葉瑞安也主意已定,最後提醒道:“葉公子,葉姑娘,你們若拿定了主意我自然不會反對。隻是惡人雖本性難移,但若不讓他們長個記性,或許他們永遠不會收斂。”
葉瑞安目光如利刃看向王奕,那股恨意令王奕隔着幾丈遠都不由瑟縮。葉瑞安收回目光低下頭,咬唇忍住險些傾瀉而出的情緒,他鄭重又向師玄邵行了一禮,“多謝将軍提醒,我隻要王奕行禮道歉。”
葉绫君離他最近,看他神情看得最清楚,她忍不住開口:“瑞安……”
“阿姐。”葉瑞安打斷她,搖搖頭。
王奕在師玄邵和李威兩道威逼目光中硬着頭皮挪向葉瑞安,敷衍地一揖,“對不住,是我言語不當……”
葉瑞安打斷他,眼神冰冷,“王奕,我說的是鄭重行禮。”
王奕一咬牙,比起受杖刑,賠禮道歉好歹不用受罪。王奕端正了姿勢,躬身一揖,語氣難掩不情不願,“對不住,是我不該侮辱你和你母親,也不該打你。”
葉瑞安知道他并非真心,根本沒在意他說什麼,葉瑞安聲音如浸寒冰,在王奕頭頂響起,“王奕,你最好記住今日這一禮,記住我說過的話,這最好是你我最後一次相見。”
王奕擡頭一怔,隻回想起那句“不死不休”。
葉瑞安向師玄邵長揖,真摯謝道:“師将軍,今日救命之恩葉瑞安銘記于心,我家在平安巷開了家藥鋪,喚作瑞安堂,将軍若有差遣盡管來瑞安堂尋我。”
葉绫君比誰都知道王奕在怡芳鎮時曾如何讓葉瑞安絕望,她看着葉瑞安為了她放棄追責王奕,心中無比自責擔憂。
葉瑞安一身狼狽,卻淡淡笑着走向她,看向她的眼神沒有一絲陰霾,“阿姐,我們回家。”
葉绫君喉中堵了許多話,最終隻是點點頭,“好,我們回家。”
葉绫君正要與弟弟離去,身後卻響起師玄邵的聲音,“葉姑娘。”
葉绫君回眸看向師玄邵,他眼神中是毫不掩飾的探究,“希望下次見時,你不會再麻煩纏身了。”
葉绫君淡淡回道:“多謝将軍吉言。”最好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