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頂馬車四角挂着的琉璃宮燈随着前進,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陸清執美滋滋地捏起一塊點心,享受着專屬于他的寬敞車廂。扶影坐在一旁,時不時撩起簾子往後看,眼裡止不住地擔心。
“陸主簿你别吃了!公子和國舅爺真的不會打起來麼?”
陸清執慢悠悠地咀嚼,“打起來就打起來呗,不是正好有大夫随行?”
不說還好,一提起來,扶影更是急的直撓頭,“當初公子接近她,不就是為了利用完,再把她殺了一勞永逸。如今非但沒殺,怎麼還要帶回玉京?”
扶影哀嚎道,“公子不會真的對沈姑娘動心了吧?”
捏點心的手一頓,陸清執裝若無意地瞥了後頭一眼,眸光晦暗,宛若寒潭。
另外一輛馬車裡的人自然不知道前頭的人各懷心思的憂愁。沈懷珠雙臂環抱,沒好氣地在對面兩個人身上來回繞。從上車到現在,陸三和徐纾兩個人唇槍舌劍,來來回回十幾個回合,恨不得當場打起來。
她實在吵得頭疼,怒喊他們兩個人,再吵滾下去。
瞬息停戰,鴉雀無聲。
清靜了沒多久,沈懷珠又發現這兩人擠眉弄眼,暗戳戳地互不相讓。
陸三盯着徐纾,無聲地道,“識相的話,就去前面那輛馬車待着。”
徐纾無聲回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于理不合,為了沈姑娘的名節着想,我不能走。”
陸三:“徐國舅還真是紳士周到,不愧是玉京女子都趨之若鹜的謙謙君子。”
徐纾:“彼此彼此,裴少卿冷面無情,不也頗得公主歡心?”
陸三眼神驟然冰冷,他面露警告,“少胡說八道。”
沈懷珠無奈望天,大喊一聲,“停車。”
扶影聽到聲音,忙向陸清執彙報,“沈姑娘喊停車,公子真的打國舅爺了?那可是徐次輔的心肝肉,本來他就将公子視作眼中釘,這下不更恨得入骨?”
陸清執張了張口,還沒出聲,就聽車夫緊急喊“籲——”,簾子掀起,露出女子清麗的面容。沈懷珠掀簾而入,對上齊刷刷的兩張疑惑臉,“裴大人可否捎我一程?”
愣神片刻,陸清執坐直身子,正經地道,“沈姑娘請坐。”
扶影面露難色,倒茶時偷偷觑着兩人。
陸清執:“沈姑娘為何——”
沈懷珠直截了當:“他們太吵。”
“沒有打起來吧?”扶影順嘴将心裡話問了出來。
沈懷珠怔了一瞬,剛才倒是沒打起來,現在可就不一定了。但她還是搖頭,“沒有。”
扶影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全然沒注意到沈懷珠投來的奇怪目光。
在一旁的陸清執察覺,岔開話題,“聽陸主簿說,沈姑娘此去玉京是為家人沉冤,這份勇氣實在令人欽佩。能讓姑娘做到這等地步,想必他們對你很好吧?”
沈懷珠啜了口熱茶,“徐公子就是當今貴妃的親弟弟,尊貴無雙的國舅爺,是也不是?”
“……”陸清執噎住,臨行前徐纾主動尋上門來,要求和他們一同回京,但條件卻是為他的身份保密。沈懷珠這一問,他怎麼回答都不妥當。
“不是所有的問題都适合問,也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沈懷珠舉了舉茶盞,“茶不錯,多謝。”
伶牙俐齒。
一瞬間,陸清執仿佛看到尚且缺了兩顆牙還沒長出的小小女孩,叉腰對他示威挑釁的模樣。無聲地彎了彎唇,他帶着自己都沒察覺出的寵溺道,“沈姑娘若是男子,定能在朝堂上做個能言善辯的文官。”
沈懷珠似是聽到什麼極為好笑的話,“比不上裴少卿。況且,誰說非得男子才能做?”
“哦?我朝從未有女子入朝為官的先例,沈姑娘難道有志做打破藩籬的第一人?”
“裴大人想聽我說什麼?熱血勵志一番,誓要和男子比高下?還是臊眉耷眼,溫良恭儉,絕不做女誡要求之外的事?”沈懷珠毫不掩飾譏諷,“要比,也該是男子來和我比,早晚該将霸占我們的東西還回來。哦對,女誡規定的那幾條,我全犯了個遍,什麼三從四德,全作耳旁風,連書都燒了個幹淨。”
便是再傻,扶影也看得出來,沈姑娘好像對陸主簿有意見,還很大。說話時夾槍帶棒,毫不留情。縮了縮身子,盡量減少存在感,免得這把火燒到自個兒身上。
陸清執探究地盯着女子的雙眼,沉默半晌倏爾笑出聲,“沈姑娘,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