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三五日,沈懷珠便會依約登門,給廉香蘭調理身子,頗具成效。
原本白紙一般無神憔悴的臉,一日一日地紅潤起來,整個人看起來不再像是強撐體面的空殼子,而是實實在在煥發出光彩。
京中貴女素來愛聚到一處,品茶賞花,撫琴作詩,弄些風雅事。隻要有這樣的活動,請柬都會送上門,她深知那些人心裡想的什麼,不願去受陰陽怪氣的奚落——她們常說些文绉绉的話,她聽不懂,事後才知是嘲笑譏諷。
郡主又如何?她始終是個殺豬的,怎樣也洗不掉。
二嫁薛仁義後,她更是郁郁寡歡,他的嫌棄溢于言表,隻有有求于她時才會裝得很好。比如,他當初想從國子監離開,去禮部任職的時候。接到任職調命前那幾個月,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再後來,想要的東西到手,他不再處處溫柔體貼,原形畢露。他們曾有過一個孩子,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一個小生命在她的身體裡,等待降臨。然而天意弄人,那夜她怕他在書房點燈熬油地看書習字辛苦,想給他送碗甜湯,誰知走到書房外,卻見窗棂透着兩道身影,交纏濃情,難舍難分。
她這才知道,原來他娶她,為的是官運仕途。
他心愛的另有其人。
時值臘月,冰天雪地。她怒氣上頭,一腳踹開書房的門,和裡頭的人厮打謾罵起來,她的手指還沒碰到女子的頭發,就被薛仁義一把推倒在地,厭惡地指着她罵了一聲,“潑婦。”
蜷縮在他懷裡的女子弱柳扶風,狀似蒲柳,是位嬌滴滴的美嬌娘。
斥罵的字句還未出口,一身強烈的腹痛襲來,針刺刀戳般,蹂躏着她的小腹。
她疼得在地上直打滾,他恍若未聞。
孩子沒了,她也落下崩漏難止的病根兒。在家裡同床異夢,枕邊人處處兩心;出門赴宴遭排擠奚落,不過是去做笑話,久而久之,她便成了現在的性子。
不找大夫看診,一方面是不願成為貴女們新的談資,鮮少有女子看這樣的病症,實在太丢人。另一方面,她也存了自暴自棄的心。
今非昔比,幾乎是脫胎換骨。廉香蘭又接到一封請柬,和從前的沒甚區别,依舊是雅集。
小翠按照往常的慣例,剛要吩咐人退掉,就聽自家郡主冷不丁地來了一句,“不必,我要去。”
雲碧萬頃,長空千裡,是個極佳的天氣。雅集在一處園子舉辦,聽說舊主是個官家小姐,備受寵愛,才出生時家裡就為她建了座園子,供她賞玩小住。
後來幾經輾轉,這院子歸了朝廷,前些日子又賜給文華公主作生辰禮。
廉香蘭打扮得花枝招展,穿了件橘紅缂絲暗花立領長衫,配的是條寶石藍裙子,發髻間的金簪在陽光下折射出燦燦金光。跟在她身邊的,除了那個跟她一起從鄉下來的丫鬟,還有一副生面孔。
在場諸人紛紛好奇,有膽大的圍堵上來,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一身蜜合色裙衫的清麗女子,問道,“這位姑娘瞧着臉生,不曾在郡主身邊見過,難不成又是才從鄉下來的窮親戚?”
沈懷珠素來妝扮得簡單素雅,即便是來赴會,也隻是将頭發胡亂一紮,随手拎起衣裳穿。還是廉香蘭看着實在難受,讓小翠重新給她梳了頭發,挽成少女間盛行的雙環髻,簪着一朵淡藍色的絹花。
雖談不上富貴高雅,卻也不至于被這般形容。
廉香蘭冷哼了一聲,“往日覺得孟三姑娘耳朵不太靈光,怎麼數日不見,眼睛也不好使了不成?”
從前她和孟玉柔說話時,她向來愛答不理,裝沒聽見。
聽了這話,孟玉柔的臉色驟變,憑着念過的女訓,維持着僵硬的微笑,“郡主說笑,我豈敢對郡主不敬?文華公主邀咱們來這兒賞花探幽,若聽到郡主這般不善的言語,恐怕會覺得不快。”
廉香蘭剛要說話,耳邊忽然傳來女子清淩淩的聲音,“擾公主興緻的究竟是郡主,還是孟三姑娘你,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楚。”
沈懷珠淡聲說,“難道孟三姑娘認為,公主這般好糊弄,單憑你混淆黑白的一面之詞就會輕信?”
孟玉柔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話說到這份上,她再說什麼,都有對公主不敬的嫌疑。惱怒地咬了咬牙,“你算個什麼東西,敢這樣空口白牙污蔑我?”
沈懷珠攔下要為她出頭的廉香蘭,不卑不亢地答道,“小人沈氏懷珠,是個大夫。至于姑娘口口聲聲的污蔑,小人沒做,也不敢認。”
“呵,我當又是殺豬殺雞的呢,原來是個藥婆,還不如殺點什麼呢……”話沒說完,孟玉柔就咯咯笑出聲,跟在她身邊的貴女們亦是掩面輕笑。
廉香蘭氣得雙眸怒瞪,攢足了勁才要罵,餘光瞥見一抹嬌紅裙擺。
“還未開宴,怎地如此熱鬧?”
頃刻間,圍在一處看熱鬧的貴女們屈膝行禮:“參見公主。”
趙華馨點點頭,“起來吧。”
衆人:“是。”
直起身,沈懷珠才擡眼瞟了一眼她們口中的文華公主,衣着華貴,重重疊疊地佩着許多華麗飾品。看起來活潑嬌蠻,又不失公主威嚴。
目光觸及到她五官的瞬間,沈懷珠的大腦空白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