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青盯着他,半晌才毫不在意地道:“放眼望去,沒有人比她更适合做這枚棋子。”
“隻有她的身份,才能引得那些人方寸大亂,給你我可乘之機。”
事不關己,平靜冷清。
陸清執譏諷道,“我原以為你對她有幾分真心,倒是我一時忘了你的性子,為達目的什麼都可以犧牲。可今日我也把這話放這兒,你若執意要把她置于險境,那往後路歸路,橋歸橋,咱們之間的交情也就此作罷。”
“真心?”仿佛聽到什麼極可笑的言論,裴容青嗤了一聲,“你不覺得和我這樣的人談真心,很蠢麼?”
裴容青:“相識多年,我以為你該了解我的。何況我的婚事不由自己做主,那位要我娶誰,我便會娶誰。”
陸清執沉默一瞬,“文華公主心悅于你一事人盡皆知,也沒瞧見你屈從。”
“若聖上下旨要我娶她,我不會拒絕。”
陸清執靜靜地望着他,沒再說話。
燃了半夜的燭火矮了一大截,急促地跳動了幾下,倏然熄滅。瞳孔來不及适應光線明滅,陷入短暫地不可視物的黑暗。
“我答應你。”
幽幽暗夜,裴容青地聲音響起。
平靜,冷清,仿佛事不關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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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半月就是春闱的日子,薛仁義早早搬到了貢院,和負責監考的同僚們共同議事。原本過了年就該舉行的考試,生生拖到現在,快入夏的時節。
原因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去年臨近年節的時候,成元帝生了一場病。起先是受涼着了風寒,不大礙事,還扛着身體不适,興緻勃勃領着明壽署的煉丹師到禦花園賞雪聽梅。
服了幾帖祛風散寒的藥方子,身子大有好轉。
按照三年一考的祖制,年節後再過個把月就要舉辦春闱,為朝廷選拔可用之材。成元帝不上朝日久,人在金仙台閉門修煉長生不老的仙術,無暇顧及朝政,全憑身邊的曹内官及諸位小太監們傳旨。
内閣奏事,先遞給司禮監,由司禮監再一一呈至天子面前。根據聖意,秉筆太監執筆批紅,再把折子發還内閣。
算算日子,有些品級略低的官員竟有三五年都沒面見過龍顔。
春闱本是大事,最後一道關卡設在金銮殿,殿試的主考官則是皇帝。這便是成元帝為數不多上朝的日子。
内閣憑着往年慣例,遞上一封關于春闱諸事的折子,呈給司禮監送到禦前。誰知等了将近一月,内閣都沒等到發還的朱批。
首輔陸恕英身披風雪,到金仙台外求見聖上,始終未得召他入内的口谕。
灰蒙蒙的天不見日光,雪落得越發大,卷在呼嘯寒風裡,吹開陸恕英的狐裘大氅,灌入酸痛的關節。從骨頭裡滲出的痛像有蟻蟲啃噬,不緻命,卻時時折磨。
陸恕英臉色漸蒼,左腿一個沒穩住,跌跪在地。
曹全秀掀簾而出,瞧見這副模樣忙快走幾步,關切地道,“哎喲——陸閣老這是怎麼了?正是為陛下,為大魏分勞赴功的年紀,閣老可千萬不能倒下啊!”
言辭真切,倒真像一片赤誠。
陸恕英抽回他攙扶的手,自己扶着拐杖站起來,得體地道:“有勞曹公公關心,不妨事。”
曹全秀眼底閃過精光,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處,明明帶着笑意,卻透着絲絲寒意。
“天寒地凍的,閣老先回吧。聖上剛服了丹藥,這會兒行功運氣,沒空兒見您。”
陸恕英才到知天命的年紀,看起來卻垂垂老矣,年輕時茂密的青絲不知何時竟白了個幹淨,乍一看和已經緻仕的官員沒什麼分别。
他對上曹全秀的眼神,僵持了片刻,最終還是拱手退離。
風雪漫天,很快将他孤孑蹒跚的身影吞沒。
曹全秀雙手交握,自然地垂在身前,望着肆意席卷的雪粒子,彎了彎唇角。
沒過多久,一道聖旨經由司禮監頒出,内閣衆人得知内容,有人歡喜有人愁。
大學士張戶明急得團團轉,一大早就跑到了陸府,坐立難安。
“這簡直是……荒唐!從古至今,春闱科舉乃是祖宗定下的老規矩,怎麼能……”
陸恕英微阖着眼,适時制止張戶明說出更不敬的話,“紫芝!”
“為官這些年,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能說,你該知道。”
張戶明憋屈地轉了幾圈,拂袖坐下:“老師,這可是春闱!多少寒門學子兢兢業業就為了這一日,早幾個月前,許多路遠的舉子風餐露宿,日夜兼程地趕到京城,蜷縮在貓狗都不卧的寒陋地方溫書,如今為了些怪力亂神的渾言,就要擱置今年的春闱,這不是要他們的命麼!”
陸恕英微微歎了口氣,“裘道長于修仙問道,強身健體之事上頗有見解,深得陛下倚杖。他觀星象蔔卦測出來春闱的時間不妥,于龍體有害,也未必沒道理。”
“再說,陛下旨意寫的清楚,春闱退後幾月,又沒說不辦。若那些個舉子當真為了這事郁郁不得,那也是他們的造化,怨不得人。”
張戶明難以置信地望着一直以來,正直和善的老師竟能說出這等話,“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