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陸恕英微微彎唇,“人年輕的時候總有一腔熱血,幻想能憑自己的努力來改變周圍一切看不慣的事情。可經曆的多了,便會發現單憑一腔熱血的沖動什麼也改變不了,到頭來隻是一場笑話。”
“你出身貧寒,自然理解苦讀的莘莘學子,願意站在他們的立場上講話。可你别忘了,你是天子門生,早已步入官場,不單單要顧讀書人,還要想想陛下,想想你自己。”
“再宏偉的抱負,沒了性命都是空談。”
張戶明無聲地張了張嘴,老師所言他不是不懂,這番話除了至親的人再沒人會說。官場上最要緊的不是做出什麼功績,而是先要保命。
保住性命,才能為不平之事争鬥。
他懊惱地拍了拍腦袋,賭氣般不再說話。
後來發生的事,也證明老師的話用心良苦。
都察院兩個剛直不阿的禦史頻頻上折子,痛斥陛下輕信無知妖道胡言,春闱舉辦的時間有礙龍體簡直是無稽之言等,要求陛下收回成命。
呈上折子後,隔天這兩人就被拉到午門外,扒了衣裳,受了八十脊杖。早在二十幾杖落下時,他們就沒了生息,然而卻沒人敢停,八十杖打完,刑凳上血肉模糊,早就看不出人形。
從此滿朝再無異聲,春闱一拖再拖,終于定在了五月底。
薛仁義搬去貢院,府裡一下冷清,廉香蘭整日郁郁。
小翠推門而入,“郡主,沈姑娘來了。”
廉香蘭恹恹地道,“請她進來。”
沈懷珠提着藥箱踏進房門,看到婦人半靠在貴妃榻邊,沒精打采的,嘴唇煞白,沒有丁點血色。
“民女見過郡主娘娘。”
廉香蘭懶懶掀起眼皮子,道:“你倒是個有意思的。”
沈懷珠:“民女愚鈍,不知郡主何意?”
廉香蘭自嘲地笑了笑,“整個玉京誰不知道,我雖有郡主的名頭,卻是鄉下來的野丫頭,原先幹的是殺豬的營生,和京中貴女沒半點相似之處。”
“他們喊我郡主,大多是嘲笑的意思,你倒是真心實意。”
暗自觀察着她晦暗的臉色,沈懷珠大約猜到為何她甘願忍着身子苦痛,也不願意找大夫看診。
“殺豬又怎麼?難道玉京的貴人們不吃肉?我若是郡主,絕不會為了這個作踐自己。”
“既然有人愛把這事挂在嘴邊,說明他感興趣,來日我心情好了,可以辦個全豬宴,當着他們的面殺豬放血,專門做了肉羹讓他們品鑒品鑒。”
小翠侍立在側,深覺汗毛直立。這哪裡是讓人家赴宴品鑒,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脅!這次手起刀落的是豬,下次就不一定了。
廉香蘭震驚地呆在原地,愣了好一陣子,驟然發出洪亮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好一陣兒,她才收斂道:“好主意,若我來日真要辦這場宴席,定邀沈姑娘前來,一同見證。”
沈懷珠颔首。
有了剛才的插曲,廉香蘭對她的戒備消除了很多,把脈看診時十分配合。
廉香蘭忐忑問道:“如何?”
沈懷珠蹙眉,實話道,“日子拖的太久,如今氣血虧虛得很,加上您長期憂思難解,略有些棘手,但還不算晚。”
“好,那便交給你了。要是真能治好,我必定會封上一份厚禮。”
“多謝郡主。”
她想要的厚禮,可不是尋常金銀。到時候,她會自取。
沈懷珠埋頭寫方子時,婦人似是想起什麼,突然問道:“那日你說,你也是去春風樓尋人,那你就來找到你夫君和那個浪蹄子了麼?”
“……沒有。”停頓片刻,沈懷珠說道。
找到了麼?她不由地在心底問自己。
想起陸三離開的背影,她的心裡五味雜陳。那夜以後,他再也沒出現過。
如她所願,該高興。
廉香蘭好奇地道,“他是因為你行醫?”怕對方多想,她又解釋,“我沒别的意思,我家那口子雖未明說,可我心裡清楚,他嫌我是個殺豬的,沒文化,丢了他的顔面。春風樓那個小賤人慣會念幾句酸文豔詩,這才勾得他魂兒都飛了。”
沈懷珠扯了扯唇角,“不是,他……其實挺好的,是我的問題。”
“你?”
“嗯。”沈懷珠輕聲道:“多說無益,我們……”
“和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