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文華公主的席面上,陸清執的确提起過,他曾有個妹妹。不曾想其中還有這般緣故。
手裡的金元寶沉甸甸的,宛若千鈞重。沉默半晌,沈懷珠才動了動唇,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幫我轉告他,好。”
好?
裴容青一時沒懂何意,他試圖從眼前女子的神色裡窺視出這個字的含義,然而不等他有頭緒,就見對方擡眼,望着他的眼睛閃着晶亮的微光,似是下定決心,認真堅定。
“好,錢不夠的話,我會再找他要的,放心。”
頗感意外,裴容青上下打量着她,遲疑地答應,“回去我就告訴他。”
以他對沈懷珠的了解,不論做什麼事,去哪裡,都喜歡孑然一身,最好不要和任何人産生牽絆。她讨厭和别人有來往,更别說這種對她而言是負擔的聯系。
然而再三确認,裴容青從她臉上得到的都是肯定。
頓時心生唏噓,冥冥之中,本該各自淪落天涯的親兄妹終于還是再見。一個是重逢,一個是初識,也不知究竟是悲還是喜。
“還有事?”
女子的聲音喚回飄忽的思緒,裴容青點頭。
“春闱将近,我會很忙,下次進宮應該春闱後。若你有事,到司禮監找一個姓安的小太監,他自有法子聯系我。”
“薛……”
“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說完,裴容青轉身離開,消失在茫茫夜色裡。膳房重新恢複寂靜,偶爾有誦經的聲音傳來,祥和甯靜,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太後服了藥,昏昏睡去。沈懷珠的法子太兇險,沒人敢插手,她也不放心交給别人,隻好事事親力親為。每次服侍太後服下藥,她都會親自守在床榻邊兩個時辰,以随時應對。
常嬷嬷見她盡心盡力,日夜陪侍,不覺對她更多了幾分疼惜。時常給她準備些尋常人吃不到的點心湯羹。
倒是太後如常,慈祥溫和,偶爾會勸慰她别着急,放寬心。仿佛她才是憂心身體的病人。
進宮後的這段日子,比她想象的平淡順利。
轉眼春闱的日子到了,處處彌漫着緊張的氛圍。前朝後宮的眼睛都放在放榜日,有預備榜下捉婿的,有想好家中子侄高中後大擺酒宴的,有盯着政敵仇人的親眷,生怕對方得意的,還有剛正不阿,平等審視每人的。
關了整整九日,貢院的大門終于敞開。進門時意氣風發的年輕學子們再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裡,多少蒙上一層疲憊恹恹。
“修甯哥,你寫的如何?今年的試題好難啊,我寫到一半就覺得腦袋開始疼。”段小谷拎着考籃,愁眉苦臉。
賀修甯看起來和進貢院時沒差,身形闆正,時刻都是一副恬淡神色。他溫聲安慰道,“沒關系,你頭一年來參加科考,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
唐恒跟在兩人身後,面色灰敗,一身喪氣。手裡的考籃掉在地上都毫無察覺。
賀修甯察覺到他的反常,直到這是沒考好,忙又換人安慰,“唐兄,考卷都已上交,想太多也無用,不如好好休息,養足精神等待好消息。”
唐恒恍若未聞,失魂落魄走在路上,雙眼木木地盯着地面,半個字也不肯說。
段小谷戳了戳賀修甯,“修甯哥,他怎麼了?卷子寫得不如意,也不至于到這般田地吧?”
搖了搖頭,賀修甯輕聲道,“你不知道,科考對唐兄來說,比命還重。”
“讓他自己冷靜冷靜吧。”
望着唐恒恍惚的背影,賀修甯歎了口氣。
相識這麼久,他很清楚唐恒的能力。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是有天賦的人。尋常經史子集,他看一遍就能記住個大概,吟詩作賦更是不在話下。
他極有可能榜上有名。
然而唐恒素來對自己要求極高,事事争強好勝,不肯落人下風。尤其科考,更是奔着殿試的前三甲去的。瞧着他的模樣,想來是沒達到自己的要求。
這樣的事情旁人多說無用,隻能等他自己想明白。
“我們先回客棧吧。”賀修甯和段小谷沒有在外多逗留,直接回了客棧。
客棧裡人滿為患,素日的朗朗讀書聲此時消聲大半,滿室都是慷慨激昂的吵嚷。有人興高采烈地同人分享題目答的好,有人默不作聲暗自神傷,最多的是在長久緊繃的備考後,突然松懈的輕松和狂歡。
穿過各自歡呼的人群,賀修甯放下考籃,徑自回到房間,翻開往日書卷。眼睛落在紙上,字句卻不入心裡。
這已經是他參加春闱的第三年,激動的心情早就随着一次次的失敗消磨殆盡。他無心慶祝剛剛結束的苦讀備考,隻忐忑地等待不久之後的成績。
外頭的歡慶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錯愕後的難以置信,“什麼?”
“真的假的?”
“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人撈上來時,臉白得跟紙一樣……”
一陣唏噓聲裡,有人慌慌張張地推開房門。
段小谷失聲大喊,“唐恒哥投水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