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倒證明了她父親有一點說得對,真遇上了什麼天大的、要命的事情,絕大多數人也不過是不懂裝懂,而這時候隻要你裝得比其他人懂得都多,“自然會有膽小鬼們屁滾尿流地求你多跟他們透露一些消息,多擔待他們一些”。
他總是得意地笑,教育他的女兒,“你要把握住這種機會,吹牛撒謊而已,以後你要學的還多着呢。”
于是小時候的克裡斯汀仰着頭,看着笑得眼睛都眯成縫的父親,見識到了虛僞,也無形中學會了騙人。
這是錯的嗎?這是不正義的嗎?從來沒有人這麼告訴過她。這是必要的,這是你應該學的,欺騙而已,算得了什麼?這才是她接受的教育。
這段時間有的是人怕她,小心翼翼地揣測她,急着巴結她或者拼命遠離她。
哈利面對這樣的猜忌會憤怒、不滿,他起先還想證明自己不是繼承人。但克裡斯汀面對這些隻是當沒事人似的開幾個玩笑含糊過去,她習慣了。
學校裡那些家夥的竊竊私語和充滿防禦的目光,還不如她父親帶着酒氣的高聲質問和刀子一樣的眼神。
她父親那麼自負的一個人,卻隻有她一個孩子,因此他不得不愛她,不得不為了她出生時那個預言拖家帶口逃離故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不得不盼望着唯一的女兒能夠成為下一個他,把他的精神和家業延續。所以他常常懷疑,常常揣度,常常憤怒,常常急迫。而克裡斯汀習慣了面對這樣的父親。從震驚、迷茫、痛苦、怨恨,到麻木。麻木了,對方就傷害不到自己。
她想回去避嫌,是因為有人開始懷疑她和哈利是一夥的,誰說繼承人隻有一個名額呢?一旦這次她沒有及時處理,以後再出類似的事情,不需要證據,幾句謠言就可以,隻要哈利作為大名鼎鼎的救世主被首當其沖地質疑了,她也會被自動跟他綁定,這對她非常不利。
于是她給哈利留下一個語焉不詳的告别和一張貴重的金銀葉作臨别禮,最好能讓他誤會,然後對她起疑,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到處打聽關于她的事情。
而克裡斯汀已經提前告知了愛麗兒,她回去的真實目的暫且保密,等有人來問了再告訴别人,而隻要哈利有類似探聽的行為,便把“波特懷疑塞比西”“波特為了洗清嫌疑想禍水東引給塞比西”之類的消息悄悄傳播出去。
她要與哈利割席。
克裡斯汀承認有一點點賭氣的成分,她做不到完全一碼歸一碼,哈利不信任她,也厭惡她的學院,她當然會生氣。她并不在乎其他人怎麼看待斯萊特林,但一個格蘭芬多當初主動來找她做朋友,她認為他就應該做好了思想準備——是的,她克裡斯汀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管有沒有救過他,本質上都還是個自私、虛僞的家夥。
他要和她這種人做朋友,難道還指望她一夜之間變成聖人嗎?他主動提出做朋友,就應該提前了解到她是什麼樣的人,憑什麼要她大無私,憑什麼要她替他着想?利用他又怎麼樣,與他割席又怎麼樣?她才不在乎他可能面臨更多的壓力,隻要她能洩憤、隻要她能從這件事中脫身——
克裡斯汀用力地扯了扯腰上母親剛剛為她系緊的禮裙絲帶。她才不在乎。
她聽到父親一副氣派的模樣站在客廳裡,頭也不回地喊她快點下來,滿意地欣賞着自己精心打扮過的妻子。她站在樓梯上,微微昂着頭。她才不在乎。
她看到了窗外停着的那輛來接他們家的飛天馬車,車頂的金色雕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飛馬甩着腦袋,翅膀上的羽毛銀亮柔順。她才不在乎。
“請吧,我的兩位公主!”“走吧,克裡斯。”母親抖開父親新送的鵝毛扇,最後檢查了一遍裙擺。她才不在乎。
她——憑什麼在乎?克裡斯汀踩在門前庭院的綠草坪上,想起那雙碧綠的眼睛,那雙竟可以表現得那麼無辜的、迷茫的、痛苦的、不滿的、天真的、固執的、無所畏懼的眼睛,她覺得自己不僅沒有解氣,反而莫名更生氣了。